聾啞和尚雙耳俱聾,陸漸叫聲回蕩穀底,他卻一無所覺,隻是徐徐伸手,攥住一枚石環,轟然抽出兩尺見方一口石匣,匣中藏匣,大中藏小,小石匣縱橫五寸。聾啞和尚將囊中舍利傾入小匣中,注視良久,微微張口,若有喟然之意,繼而手向前推,石匣退入,石壁回複如初。

聾啞和尚又自袖裏摸出一枚鋼錐,在石匣下方,哧哧刻畫,石屑紛飛,顯出“魚和尚”三字。陸漸這才驚覺,收藏魚和尚舍利的石匣右方,五枚石環下均有字跡,從右至左,依次為:“九如祖師”、“花生大士”、“淵頭陀”、“大苦尊者”、“衝大師”,魚和尚的名號,排在第六。

陸漸恍然有悟,這奇特山穀並非別處,正是金剛一派六代禪師的安息之所。

想到這裏,陸漸熱血賁張,雙膝跪倒,向著那麵石壁,拜了三拜。

拜畢起身,抬眼時,陸漸忽地發現“九如祖師”的石匣上方,顯現出若幹痕跡。他心生好奇,上前一步,凝目細看,卻是一尊僧人小像,揮袖抬足,舉目含笑,畫像雖小,筆力卻雄健異常,下坼地圮,上決浮雲,吞吐星漢,藐睨眾生。

陸漸瞧得兩眼,心頭忽地一陣狂跳,不覺尋思道:“這像莫不就是那九如祖師?端的好不張揚。”目光一轉,又見“花生大士”的石匣上方,亦有一尊小像,筆畫粗疏笨拙,乍一瞧如頑童塗鴉,然而細細品味,卻是生機駘蕩,一派天真,仿佛此人有生以來,便不曾沾染絲毫塵俗穢滓,始終保有赤子童心。

陸漸一一瞧去,其餘四口石匣,也無不刻有小像,隻是姿態不同,風度迥異。“淵頭陀”的小像筆力沉著,意韻深遠,清寒寂寥,深邃無極;“大苦尊者”則鈍拙滯澀,若尖錐在石壁上鑿出無數細孔,連綴成形,神態間如濕灰焦木,了無生氣;“衝大師”的小像則筆法瀟灑,圓潤皎潔,無嗔無笑,宛如一尊玉人;然而到“魚和尚”處,意境又是一變,樸實渾成,凝如山嶽,眉梢眼角,無不流露慈悲。

陸漸身具佛性,觀看半晌,不知不覺與這六尊小小人像生出感應,但覺那小像舉手抬足,一顰一笑,無不玄微奧妙,意思深長。久而久之,他浸淫其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竟然學著那石壁上的人像,縱情舞蹈起來。

這一舞開,陸漸便覺五髒沸騰,呼吸艱難,渾身經脈肌膚,仿佛寸寸撕裂。陸漸暗叫糟糕,欲要停止,誰知四肢身軀,似被某種力量驅使牽扯,自發自動,哪裏停得下來。

陸漸驚駭已極,正自叫苦,忽覺後頸一熱,多了一隻大手,手心熱流洶湧灌入,他尚未明白發生何事,便覺腦中轟隆一聲,知覺全無。

這昏迷來去均快,隻片刻,重又回複神誌,陸漸欲要掙起,卻發覺身子僵如石塊。天幸後頸那股暖流源源不絕,讓他慢慢鬆弛下來,轉頭望去,聾啞和尚正盯著自己,神色嚴厲。

陸漸莫名其妙,不由問道:“大師,發生了什麼事……”話一出口,忽又覺悟,眼前這神秘僧人又聾又啞,如何聽得見自己說話,想著不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