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和小流氓們打架,從來沒輸過,不管頭破血流還是斷胳膊斷腿都決不退縮,這就是他贏的秘訣。
血在飛濺,人一撥一撥地湧上來,小丁眼裏一片狂亂,隻看得見刀劍揮舞。他沒有朋友,朋友也不是用來擋刀的,他隻有自己,隻懂得堅持……
關在朱家柴房的那天夜裏,小姐偷偷跑來放了他,小丁疑惑,她就開玩笑說,算你欠我的!我們來個約定可好?將來,無論遇上什麼事,你有了難處我幫你,我有了難處你幫我。
她說,這是我們的秘密!還要跟他拉鉤,小丁對這種小孩子把戲很瞧不上眼,但還是拉了,並起誓永不反悔。是的,他們拉過鉤的。
想到這兒,小丁竟然在殺人時自嘲地笑了一笑,這一分神讓他身上多挨了一刀。他也不知道是第多少刀了,似乎身體真的成了朽木。
那天晚上,威虎堂被一個瘋子血洗。
清晨,朱家老仆打開大門清掃院子,看到一個身材瘦小滿身血跡的青年蹲坐在朱家大門前,一動不動,不知何時到了這裏,也不知是否還有氣。他試探著用掃帚捅了捅,那人慢慢抬起頭,緩緩說:“我要見小姐!”
老仆嚇了一跳,慌忙跑進去回報。
朱家客廳裏,他又見到了她,在許多年以後。朱小姐身著嫁衣自簾後現身,膚白如雪,紅衣燦爛,依舊那麼漂亮。他呆了一霎,恍惚又回到從前。隨後他自嘲地笑了,不,她長大了,是個美麗的大姑娘了!
朱小姐問他:“閣下可是威虎堂派來的人?”他突然間覺得若有所失,她已經認不出他了,自己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不。”他說,“威虎堂滅了。我是來給你送禮的。”他說著,把一個包袱擱在了桌子上。
朱小姐問:“這是什麼?”他說:“人頭,薛超的人頭。”
客廳裏靜寂無聲。短暫的沉默後,他說:“我是來兌現諾言的。記得我們說好,你有了難處我幫你,我有了難處你幫我嗎?那時我在朱家做雜役,你救過我。”他說這話時像回憶一個美好的童話。
朱小姐沉靜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線光芒,隨即暗淡,猶如流星劃過。所有的仇恨、痛苦、煎熬,以及複仇的決心,一切都這樣結束了嗎?她茫然地看著桌子上的那顆人頭,感覺徹骨的無力。生活真是夠荒謬的,仿佛開了個無恥的玩笑。她沒有哭,沒有向為她複仇的這個年輕人致謝。
那一刻她或許是累了,或許是忘了,或許是故意的,總之,她輕輕地否認了:“不,我不記得了。”
那個一身血汙的青年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小丁很難過,感覺自己像個冒認的賊,雖然他把人頭送過去並不是索討什麼,但多年前受損的自尊又被侮辱一次。他可以原諒人家忘記,說到底一句兒時的戲言不需要長久地記憶,可是他看得出來,她分明記得。耍弄他嗎?可惡。
然而他為什麼要這樣在乎,難道非得她承認才能證明自己嗎?他有些羞愧。粗粗包紮的傷口因為剛才動氣又走了很長的路,開始火辣辣地疼。他走到小溪邊洗了把臉,隨即笑起來。
他暗罵自己笨蛋,本來就是他不對,做便做了,幹嗎那麼矯情非要人家知道?他順勢躺在小溪邊的草地上,眯起眼睛曬太陽,心情漸漸好起來。想想人家也沒什麼錯,說好了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就該保守到底是不是?那個壞丫頭,大概正得意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