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間,長虹門加緊搜索,孟式鵬卻龜縮起來,不露半點風聲。陳家諸奴陸續到了京師,陳默在第六日上,去接應最後來的陳順。然而在約定的京郊海子處等了許久,直等得焦躁,也不見他來。直至午時,他不經意時一抬首,卻發覺昏黃的日頭上抹著幾縷灰煙,殘痕嫋嫋將絕。
“出事了?”陳默揉了揉眼,握劍而起。十三步之外,隱隱地有牛皮靴尖撥動土粒的聲音,又有隻受驚的鷺鷥拍打著翅膀,往水麵上掠去。在它振翅的瞬間,陳默彈指,一道灰溜溜的影子,與那隻水鳥反向擦過,竟比它迅捷百倍。灰影消失處,有人撲騰著躍出草叢,卻被陳默緊緊追過去的一劍從頸側繞過。
水鳥們聒噪著騰起。鳥群過後,陳默微微喘息著低下頭,混沌的水中浮起三具屍首。
“走了兩個!”陳默在追索逃敵與尋找陳順之間微微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掉了頭,往信號焰火處尋去。
往東尋了約半裏,眼前矗立著一座林子,一隻墨綠色鮫皮靴子硬挺挺地探出枯榆樹幹。雖然已覺出那邊毫無生命跡象,他還是試探地叫了幾聲,“陳順!陳順!”
陳順躺在樹下時起時伏的草中,腦袋軟綿綿地垂在胸前,頸骨被幹淨利落地斬斷了。陳順一隻手上焦黑,顯然剛剛施放了焰火,別一隻手的手指卻根根折斷。他前襟大張著,幾方碎帛在勁風中扇動,衣紐散亂不堪,顯然在他尚存一絲神誌時,曾奮力爭奪過。陳默悚然一驚,想道:“有人從他這裏拿走了什麼東西!”
三日前大總管曾鄭重地說過,“陳順帶的東西要緊”,因此才特地讓自己前來接應,卻不想還是出了岔子。陳默心念一動,卻又返身往方才遇襲的海子那裏飛騰而去。
果然離得百步遠處,就見夾青半黃的蘆草尖上,隱約有個人影晃動著,那身軀和蓬發如瘦獅一般,不用看清麵目,陳默便知他是孟式鵬了。他緊吸了口,取弩定弦,再無半點猶豫地扣動了弩機。然而孟式鵬卻一矮身,沒入那一群再度飛旋而回的水鳥中。
陳默眼見追不上,掏出焰火往天上放去。京郊的長虹門弟子與陳家諸奴,想必會往此處包抄而來。追了一陣,遠處風中微有金鐵交鳴之聲,再聽呼喝,似乎是陳勇已經和孟式鵬交上了手。隻是等他趕到時,卻隻見陳勇臂上鮮血淋漓,惡狠狠地盯著布滿漩渦的急流。
又是一番上天入地的大搜索,最終卻還是沒將孟式鵬揪出來。這龐雜的都城中,他便如一隻鼷鼠般潛伏著,不知在哪個深穴中,向他們露出黠眼與利齒。隻有三具屍身,是今日唯一的收獲了。
三人身上均搜過,隻有散碎銀兩而己,大總管失望地起身,關勝刀頗有些克製不住恨意地踢了那屍身一腳,他這一腳力量甚大,那屍體本是平攤著的,此時卻側了過去,衣角便翻上來,陳默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那上麵有個小點,吸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那小點越來越大,驟然間,一點想法在他腦海中亮了起來。
這個時侯,在某個昏暗的屋裏,一盞燈亮了起來,照亮了麵前的錦袱書皮。“神兵傳”三個烏金色的大字,像三隻妖異的眼。
路兒瞪著孟式鵬懶洋洋蹺起的雙腿,對於他出去一趟後突然捧了這麼大一本書回來覺得古怪之極。這些天被囚在這個黑漆漆的屋子裏,她很難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隻是嗅到的一絲糧食黴味,覺得似乎在某個糧倉裏麵。因為知道她能逆經解穴,孟式鵬也不再點她穴道,不知從何處覓了副精鋼打的手鐐腳銬將她栓著。想來那記大明光印傷得他不輕,因此這許多天來,他都在盤膝打坐,並不怎麼理她。她無聊起來,有意囉唆嘮叨,擾他練功,便招來了一團油膩膩的頭巾塞入嘴裏,她便也隻得安生了。
孟式鵬突然側耳傾聽,路兒便知道,是有人送飲食來了。果然,孟式鵬將書往燈下一擱,轉身過去,在牆上推出一扇狗洞大小的窗,拖進一隻食盒來。
趁著這當口,路兒伸長了脖子,往書頁上瞅去,隻是離得遠了,字又太小,隻看得見起頭的標題大字——《軟劍篇》。
“你真想看這個?”孟式鵬掀食盒蓋子,取了三五碟小菜出來。香味一入鼻,路兒的目光就不自由主地從書頁上麵挪了回來,咽著唾沫盯著麵前的鹵汁牛肉。說來也奇怪,這些天送來的飯菜,竟都極合她口味,雖然比起家裏阿媽做的那些,還是差著點兒,但是在囚禁中有此享受,也實在是很稀奇了。
“我要那塊帶三成筋的,就是這塊!”路兒緊盯著他的手指,答非所問地嚷了一聲。孟式鵬毫不遲疑地把那塊塞到嘴裏,大嚼著。路兒心中大恨,便衝碗裏吐了口唾沫,隻是這一下力道把握得不好,反而將吐到書上去。孟式鵬將書搶到手,路兒足尖一抖,踝上的鏈子飛旋而去,將那碗牛肉套得牢了,扯進自己懷裏來。幾滴湯濺到手指上,她趕緊將手指吸吮幹淨,然後便埋臉在碗中“呼嚕呼嚕”吞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