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一幹將官已領命散去,大帳前隻餘楚、駱二人。駱寒山見四外無人,回頭道:“圖南,你歇兵朝雲,還有別的理由麼?要安定人心,怕師老兵疲,派人潛入天水,也未必要用這麼長時間……何先生說我右臂十天半月不能用力,你便休整半月。為我一人而失戰機,不該如此吧?”

楚圖南仍搖頭,過了片刻才道:“當年同期經武堂二十人。如今算上你我,也不過餘四五人罷了!天水孤城必克,早兩天晚兩天沒什麼妨礙。”駱寒山與他相交多年,知道他話中之意,心中一陣感動。

不過一頓飯工夫,顧安命的一旅人馬已潛至城下。駱寒山點齊左軍人馬,隨在後麵。稍頃,軍前依次升起紅、黃、藍三色煙彈。不消多時,城內也升起三色煙彈。駱寒山心下稍安:“看來城內人果然早有準備,與我呼應。但煙彈一起,城中必有防備。這百餘人縱然精幹,也要大冒其險。”

雲蒙在陣前喜道:“得手了,快衝!”顧安命也有此意外:“這麼快?”雲蒙聽他似有懷疑,急道:“城中為首者是我手下最得力的部將鄭通,既然升起煙彈,定是搶下了城關,機不可失!”顧安命聽他說得肯定,一咬牙,將手中大刀高舉,喝道:“衝!搶下城門!”

見顧安命率一旅人馬已進城大半,駱寒山便傳令左軍其他兩旅,依次跟進。不料,將令剛剛傳下,隻聽天水城門口驚天動地一聲響,憑空落下一堵牆也似的鐵閘。這鐵閘落得毫無征兆,卻又來勢凶猛,七八個正通過城門的馬軍猝不及防,連人帶馬被壓成肉餅。七八騎墊在閘下,居然被壓得死死的,連縫隙都不留。鐵閘隻怕重逾萬斤!駱寒山不由驚呆了。

便在鐵閘落下的一刹那,城中砰砰砰升起數支火焰箭,人聲四起。廝殺聲登時如滾油鍋中潑進一瓢水般,沸沸揚揚。駱寒山一顆心跳個不停,一下下撞擊著胸口。他喘了口氣,大聲道:“傳令:二旅、三旅速從南北兩側攻城,務必救出顧將軍及在城中的兄弟!”

天水城頭忽然白光閃動,升起數十盞孔明燈,飄得遠近不同,高低錯落,將城關上、城下、城門前一大片地照得如白晝般。城下諸軍皆暴露無遺。

左軍的二旅、三旅已經抵近城下,一騎卻驟然趕來。馬上人高聲喊道:“楚將軍有令,左軍紮住陣腳,中軍衝鋒!”駱寒山聽得出是中軍傳令官。隨著他二聲喊,中軍源源開過。

中軍這一萬人向為楚圖南親率,為朝中少有的幾支精銳之師。自出戰以來,折損甚少,如今如潮湧般攻向天水,一下似要將其淹沒。中軍攻勢甚猛,兵卒蟻附而上,前仆後繼,不多時便在數處登上城頭,後續兵士大受鼓舞,趁勢而上,漸漸聚在缺口處。駱寒山稍微鬆了口氣。依此看來,天水守軍戰力不強,也許尚能救出陷入城中的顧安命的殘軍。

城下諸軍見事有可為,皆鼓噪向前,一時鼓號大作。就在這鼓號聲中,一聲尖厲刺耳的哨音穿過黑漆漆的夜色,刺得人耳膜生疼,似從千年深淵、萬裏荒外傳來之聲,非人間所有。攻城諸軍都不約而同頓了一頓,抬頭向城上看去。

隻見已攻上城頭的兵士紛紛墜下,漫天飄灑的竟是如雨血花。在遊移的孔明燈照耀下,城頭隱隱推出數十具精光鋥亮的小車。這些小車下有輪子,約略可見車上都是黑黝黝數個小洞向外。每輛車後跟著十餘名天水守軍,圍著車忙前忙後。

在數十輛小車後、眾多兵士之中,數名鎧甲光鮮的將領簇擁著一人。此人似坐在椅上,一身墨色長袍,身材纖弱。一陣疾風吹過,一叢烏黑秀發忽地在風中散開,千絲萬縷在空中飛舞。竟是個女子!隻見那女子將旗子用力一揮,數十具小車一起發動。刹那間,城上風聲大作,萬弩齊發。衝在最前麵的攻城諸軍一片片倒下。一時間,天水城下積起一層屍體。

駱寒山雙目欲裂,一路催馬向前。他聽得身後擂鼓聲一陣緊似一陣,馬蹄聲密如冰雹,情知楚圖南也趕了上來。周圍兵士見兩軍主將不顧矢石,親自衝到城下,士氣登時振作了不少。

城上射下的弩箭異常強勁,居然能穿透方盾後再將人對穿!駱寒山見此情景,已知再戰無益,隻有多受損傷。他有心下令撤軍,又聽到城內呼號酣戰之聲猶存。顯見顧安命尚在率殘軍死戰,隻盼城外援軍速速破城救援。身後的楚圖南見戰事不利,沉聲喝道:“撤軍!”

這一戰,左軍一旅幾乎全軍覆沒,隻餘三四百馬軍,左軍無異於折了一臂。兩軍尚未見陣交戰,大軍便幾乎損了十分之一,而天水守軍傷亡不過以百十計,從軍以來,從未有此懸殊大敗。駱寒山抬起頭來,天空繁星點點,散著柔和之光,絲毫不見肅殺氣象。遙遠的京城中必定也是這樣的溫柔星月之光,映著九樓十三閣的燈火歌舞,卻照不到天水城下狼藉的伏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