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
兩萬大軍再次在天水城下排開,綿延方圓數裏。前晚城下一戰,死傷甚重,但戰場上痕跡已不明顯,唯有處處暗色殷紅仍昭示千百人斃命於此。
楚圖南抬頭向城上望去,見今晨之天水城與前日不同,旗幟招展,甲兵鮮明,城頭上已經戒備森嚴,軍容整肅。天水城頭金鼓聲鳴,數十人在眾軍護衛下登上城頭。這數十人一個個盔甲鮮明,懸刀佩劍,多是將領。眾人中間有一人身材並不高,一襲青袍,頭不著盔,內隻襯軟甲,在眾人中倒顯得分外顯眼。
傅山宗!此人正是號稱西南第一名將的傅山宗。楚圖南當年曾與他有一麵之緣,見他今日仍是不改當日從容之態,隻是鬢邊已經花白。楚圖南亦不禁感慨起來,當年自己剛從軍時與他一起抗敵,絕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與他正麵相抗。
傅山宗顯然也看到了楚圖南。他雙手一拱,淡然道:“楚將軍,別來無恙。將軍少年得誌,風采更勝往昔。”楚圖南聽他以禮相詢,也不便當場翻臉,也是拱手還禮。兩軍主將對話,陣上便肅靜下來。城上下數萬人都屏氣凝神,不再出聲。
傅山宗語調高了上去:“楚將軍,若我記得不錯,你派一百人入城,其中願歸附天水者九,力抗不降而亡者十七,餘者七十四人,今皆在此!”傅山宗一揮手,厚重的城門吱呀呀開了道縫。一群人從門中蜂擁而出。城門隨即重又掩上。這群人皆著褐色布衫,散著頭發,赤著雙足,一個個爭先恐後奔過來。
雲蒙見自己手下狼狽不堪,麵上大不自然,先搶著迎上去。他眼睛一掃,喝道:“鄭通,你們怎麼搞的?怎麼全都被人識破?”鄭通是這百人頭目,如今也是一臉沮喪。還未等他開腔,楚圖南叫道:“雲蒙,叫他們過來回話!”
鄭通見主將臉色肅然,心中戰栗,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匍匐著來到楚圖南馬前,垂首道:“楚將軍,我們混進城裏,和一幹百姓分別被安置在城中四處臨時搭起的帳篷中。沒想到,到半夜時,天水守軍突然將我們叫出來,一個個查對。他們手中竟有朝雲城的百姓戶簿名冊。聽說,袁天成將朝雲十餘萬百姓分為天地元黃宇宙洪荒八區,每區按天幹分十裏,每裏分二十保,每保十幾戶不等。查對身份時,一個個百姓報出在哪區哪裏哪保哪戶,叫什麼名字。天水軍就在手中冊簿上查去。弟兄們多是報不出來,或胡編出來對不上冊,便沒一個……沒一個……”
楚圖南倒吸一口涼氣。不料袁天成治城如此之嚴,竟用上了治軍之法。更想不到,他竟早把十萬人的戶籍送到天水。難道他早知有城破的一天麼?以袁天成此等人才,居然甘為傅山宗所用,甘心隨他反叛,傅山宗究竟是何等樣人?他不由仰麵望去,見傅山宗一襲青袍在風中獵獵擺動。
楚圖南“哼”了一聲:“鄭通,我再問你,大軍與你們聯絡之事,傅山宗又如何知道,讓我軍前日慘敗!”鄭通聽他話中已透出一股肅殺之意,額上汗出如漿:“楚將軍,有的……有的……兄弟禁不住威逼……說了出去……”“有的兄弟?連你在內,知內情者不過十餘人!”鄭通忽地下身去,隻是磕頭不已。楚圖南左手一按刀柄:“雲蒙,你說該如何處置?”雲蒙臉色漲紅,大聲道:“辦事不力!可惡!來呀,每人先打五十軍棍!”楚圖南揮了揮手:“賞罰不明,如何治軍?鄭通等人泄露軍機,致我軍大敗,按軍法當斬。來人,一起砍了!”眾人心中一驚,身邊的執法營軍士已衝出,將這七十四人一個個按倒在地。楚圖南右手一揮,一顆顆人頭已經被砍下來,在陣前灑了一地熱血。雲蒙嘴巴微張,竟合不攏。楚圖南又道:“將這些人頭掛在高杆處,祭奠顧將軍及眾位死難弟兄!雲蒙治下無方,當罰二十軍棍!大戰在即,先記下了!”
雲蒙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鄭通等人隨他日久,感情頗重,要治些罪他也無話可說,不料一時間皆被楚圖南斬首。他胸中翻湧不已。但楚圖南於他半師半兄,他從不違拗,隻覺心中絞得甚不舒服,憋悶得難受。
眾將及周遭兵卒一個個驚心。駱寒山在心中歎氣:“圖南不愧是橫海大將軍的得意門生,愈來愈像章不凡了!”
楚圖南見眾將士震悚,又抬頭向城上看去,提高聲音道:“傅將軍,朝雲、落月二城已歸複朝廷,你天水孤城,還想頑抗麼?”傅山宗搖頭道:“楚將軍,不是我不從,是天水三城數十萬百姓再不願受朝廷統治!為民意計,我不得不如此!”
楚圖南“呸”了一聲:“傅山宗,你一派胡言。天佑七年,你反叛朝廷,歸降西狄五國聯軍。天佑十年,你又歸順。朝廷並不怪你,仍委你西南三城鎮守使,管轄數十萬軍民。你不思報朝廷大恩,不過才兩年,又煽動三城叛國自立。似你這樣不忠不信、無恥無義之人,叛了又降,降了又叛,害苦了治下百姓,還有臉談什麼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