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一張輪椅上,膝上蓋著條彩色安弟斯山民風格的毛毯。他身後的空中,猛然浮現出一個闊大的平台,平台後麵是浮堡,還有蒼青無限的安第斯山脈。
老人白發蕭騷,坐在那裏,仿佛坐鎮在兩個世界的接口--出為神隻,入掌造化。他的目光盯視著三人,如同看向三隻小螞蟻一般。
他已經自認為神了!
羅斐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
刑天忽然“哈哈”地笑了起來。
羅斐奇怪他怎麼笑得起來。四周都是量具,哪怕靜靜不動地陳列在那裏,可仿佛用細密的刻度把長短、粗細、輕重、冷暖、大小,聲音的高低、時間的快慢……都一格一格地格度好了。
羅斐眼前這大廳雖如此巨大,空曠無比,可她已感覺到滿空間都是細密的刻度--自己在被秤量著--她腦中第一個感覺就是這樣--自己在被量化,沒人在這樣嚴苛的量化中能不警惕,能笑出來。可刑天居然笑了出來!
“今兒怎麼不裝了?”
他笑得捧著肚子,彎著腰都快直不起來。
哪怕羅斐自詡不羈,可這時才發現,自己竟也是個骨子裏重視儀式感的女人。在儀式味道如此重的環境,她甚至都不滿刑天這樣的表現。
卻見刑天已笑出了眼淚,強忍著笑說:“林老頭兒,這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可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我見到你如今這般模樣,就會想起你剛出入弈世界不久時的樣子。那時,你還在練習是吧?我知道你曾叫人築起過一座九十九層高的神壇,然後,弄了些你們浮氏工廠裏打工的年輕倒黴蛋,把他們的神經接駁進來,他們一入弈世界,就看見你在那九十九層神壇上搔首弄姿的樣子。我偷看到過……別裝了,你是認真預演過怎麼裝才像個神,那滋味好玩兒吧?怎麼你今天不裝了?在你把這仿希臘的大理石、仿羅馬的石柱,搜集來的滿世界所有量器度具裝飾的大殿裏,你怎麼不裝了?”
他遙指著那老頭兒,笑得喘不過氣來:“我記得,你都試過在頭頂上弄出一圈光圈,來模仿聖光的。”
羅斐隻見到,“丹墀”那頭,林老人臉上的怒色越積越厚,直到壓得他坐不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休得無禮!”林老人在丹墀那頭猛喝道。
隻見他隨手抓起麵前的一個量具朝刑天砸過來。
刑天朝天劈出一掌。
隻見那個量器在空中突然爆裂。
緊接著,羅斐隻覺得天旋地轉--刑天劈裂的是個羅盤。
可劈碎它不要緊,要緊的是,整個大廳都突然像羅盤上的指針一樣,飛快地旋轉。羅斐開始還覺得是它們在轉,緊跟著,覺得像是自己在轉。林老人一出手,就把他們的“北”給砸沒了。大廳頂上的穹頂突然變得透明,滿天的星鬥射了進來。可羅斐隻覺得自己的方位感已失,那星羅密布的天飛一樣地轉,轉得她喘不過氣來。而腳下大理石鋪著的地,所有的花紋突然彙聚成海,在這樣的天與海之間,林老人已砸碎了他們最後的羅盤。
可他的手段還不止於此,隻見那老頭兒伸手抬足,什麼色譜儀、玉尺、鬥、天秤、分貝儀、熱度儀……隨手撿起什麼扔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