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按了古製來講,沈缺覺得,他與沈辭,還有虞畫三個人算得上是三輔的。虞畫主文,沈辭主吏,沈缺司法令,他們三個人在斬靈橋的君主缺了位的這上千年中,將斬靈道管理得雖不如斬靈君在時那般好,卻也還算妥貼。而在冥界,官製不如天界來得那麼繁瑣,可也是有定製的。
冥界二十四極天,一橋有一位君主,一佐官,兩無常,三千文吏,五千武吏,十萬勾魂吏,十二萬冥兵。
沈缺與沈辭是同胞兄弟,沈辭是兄長,他們二人是斬靈橋的無常。他們兩兄弟連同虞畫作為自古便存在的陰司,隸屬於二十四橋中斬靈橋的君主座下,自千年前擔任三輔以來,一向地位超然,在斬靈道,他二人的地位便僅次於斬靈橋的君主與斬靈橋的佐官虞畫之下。由於他與沈辭是雙胞胎,很少有人在見了他們二人後,將他倆分開,可他們又掌管不同的事物,算執著重權,要常與別人打交道,且要隨時聽候他家君主的差譴,所以上屆斬靈君為了不將他二人搞混弄錯,索性將他們的工作服給換成了一黑一白,於是,人們習慣性的稱他們二人為黑白無常,而沈缺便是白無常,沈缺每每想起這事,就覺得該哭一下。
冥界二十四橋中,包括斬靈橋在內,有六位君主缺位,而作為執掌一橋君令的帝王,他們向來是二十四橋的靈魂所在,若他們缺了位,二十四橋便不遇大事不出。就斬靈橋而言,在斬靈君缺位了的這千年來,斬靈橋一次也未曾出現過,如果少了這橋,斬靈道的陰司想出去,外界或其他橋的陰司想進來,都必須經苦海擺渡者擺渡進入,而苦海上的擺渡人中,有號稱陰司殺手的重邪,再加上苦海本身的凶險,沒有陰司會拿了自己的性命來玩一玩的。因為這個,這千年來似乎整個斬靈橋都清冷了許多。
不過,沈缺覺得這幾日,來斬靈殿彙報工作的本橋的陰司比較往日,倒是多了幾倍,而來斬靈殿''''打醬油''''或恰巧路過的其他橋的陰司也多了起來,甚至,連自斬靈橋的君主缺位以來,向來不將他們放在眼中的其他橋的君主都遞了拜貼來。
斬靈橋開始熱鬧,沈缺卻也還未天真到認為是那些人重申了尊卑秩序。按虞畫來講,那些人不過是來看看讓長生橋主動現身間恭迎,長生君又親自攜長生道的一眾陰司恭候,又乘了重邪的渡船卻安全渡過苦海的這位新任斬靈君罷了。
事雖如此,沈缺亦是這樣認為,可他家兄長卻說,那些人並不為斬靈君而來,而是為長生君的推崇而來,畢竟,那道清理苦海凶靈的命令是在斬靈君歸位後,便由長生君發出的,若說這不是為斬靈君的話,那麼怎麼看,都詭異了些。
虞畫與沈辭雖是主文與主吏的文官,但是他們二人自古便存在,且能混到一橋的佐官與無常的位置,他們二人的能力並不比專司刑法的沈缺來得弱,甚至,他家那素來性格清寂的大哥若發起火來,是連他都要退避的。自長生君的君令下達各橋以來,他們二人便領了斬靈橋的武吏與冥兵入了斬靈道的苦海,去清理那些凶靈。而沈缺則無所事事的守在斬靈殿門口,以隨時恭候斬靈君的差遣,再順便在這新任斬靈君的麵前混個臉熟,留個好印象,可是,讓他鬱悶的是,自從他守了這裏起,別說差遣了,他家君主就沒有踏出這斬靈殿一步,再別說給他傳達命令什麼的了,由此,沈缺都覺得自己快要發黴了。
沈辭將自己身體的重心換到左腿,繼續倚了門,吊兒郎當的看苦海上空已持續了近七八天的陰雲壓城,苦海波濤洶湧。望了半天,他也未曾看見一位被惡靈圍攻需要被他搭救的美人,便也將目光收回,重新望向斬靈殿緊閡的大門。
真正的苦海便是眼前這般駭人的樣子,怒濤似要扯爛天空,吞噬一切,一點兒也不清澈喜人,可他聽說,那天,他家君主在渡苦海時,竟讓苦海息了波濤,平靜得像鏡子一般,這是,即使強悍如長生君都不能做到的,因為這個,那天那個全身濕透,將他們斬靈橋的聖物素虹裹在身上作衣的女子從斬靈橋上奔出來時,那麼狼狽,身上氣息那麼危弱,微弱到根本不似一橋的君主,可他們——斬靈橋的眾陰司依舊拜了下去。
——當他們拜時,如的眼神驚慌,卻清澈明亮,她身上素虹無風自揚,看著那麼純淨與美好。
那刻,他們篤定,這位女子便是他們的君王了。
天規最是繁瑣,而他們冥界的規矩在這數千年來雖簡了些,可這簡單的尊卑卻也是要分的,不過,他們斬靈橋的君位空缺了這麼多年,而他與虞畫他們三個也是低階陰司出身,向來都不太注意這些,所以這千年來幾乎整個斬靈道的陰司都是閑散慣了的,但幸好,他們的這位新的君主也是個不拘泥於陳規的。
沈缺如此想著,然而,他看的眼光雖也是極準的,但他還是低估了他家這位君王——當他領了前來將君戒與君典交予素擬的長生君進殿時,驚歎“不拘泥於陳規”這詞不足以用來形容他家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