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娥曾說過,我活到這一世,是不會死亡的,隻是疼痛會追隨我一世。好似結痂的傷疤,好了疼疼了好。我很怕痛。水淹三日三夜的那種肉體腫脹的痛,我絕對不想再體會一次。
我抓住那衣袖,被一股大開大闔的巧力往懷裏帶。伯顏的大氅穩穩當當裹著我,香醇的酒氣盈滿整個鼻端。他究竟來這裏多久了,為什麼喝了酒?
船已經四分五裂,二三十個罩著黑布蓋帽的黑衣人自水下一躍而起,那動作整齊劃一,竟然看不透他們的武功路數。柳世素白的身影踩著長劍飛升,身劍合一,禦氣而行。他震掌運氣,一道三人粗水柱應勢而起,直擊向那群黑布蓋頭的人。
那二三十人頃刻飛離躲過,在更高的上空舉劍圍成了一個圓環,圓環以迅雷不及之速往我和伯顏刺來。伯顏舉起手中洞簫,簫尾金鳳發出一聲清冽脆叫,洞簫脫離伯顏手中,直往那圓環飛去。快要抵達時,迅速變成一管剛好能夠撐住圓環的巨簫。那巨簫飛入環中,一刻不停急速轉了起來。整個圓環被引得高速旋轉,劍聲摩擦巨簫,與人聲混作一團,強悍的離心力把那二三十個黑衣黑帽連人帶劍甩得遠遠地…
我望著那漸漸消失的二三十個黑點,自伯顏的大氅中輕吐一口氣息。
伯顏伸手於空中一抓,嘴裏念了什麼,那巨簫瞬間縮小,精準地落在他手心。
他一邊收起簫,一邊低眉看我,“怎麼,你害怕?”
柳世收劍踩了爛木靠過來,我這才發現自己和伯顏站在了一塊見方的浮木上。伸頭望了望水麵自己的倒影,我牢牢地轉身攬住伯顏的腰。
“我收回之前的話,你的簫原來不是裝的。難道是傳說中的鳳鳴九天?”柳世勾唇笑看著伯顏與我。
“你倒是知道不少。”伯顏孤傲地看著他,“你那把劍也不錯,何不出刃與大家欣賞一下。”
柳世收回狐狸的笑容,大方地抽出寶劍,直指上天。烏雲受了召喚,紛紛自四周往寶劍上方急劇。伯顏冷笑,“原來是引雷劍。”
“什麼?”我真正驚訝了,我怎麼越來越不明白了。柳世,他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引雷劍徒有其名,傷人十分己十分。”伯顏剛說完,柳世就將寶劍還鞘。引雷劍一入鞘,頭頂的烏雲立刻消散殆盡,
我說怎麼隻見他將此劍當做登山工具呢!
柳世看著我說,“我們還是趕緊找隻船吧,你一個姑娘家老躲在男人懷裏算怎麼回事?”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我卻不想推開伯顏。“這麼冷的地方我可不想掉下去。”
柳世輕笑說,“我帶你先上岸。”說著,作勢要來帶我。
伯顏冷冷看了看他,足下輕點,飛身將我帶至岸上。
他將我放開,離開那羽絨大氅那人的溫熱不見,我一下子清醒很多。“剛才那些人很詭異,是來殺你的?”我也隻是猜測,像伯顏這種妄圖異族天下的人,來到中原,一旦泄露行蹤,不知有多少人要殺他。
“不,他們是來殺你的。”伯顏肯定地說,“你沒發現,他們地氣極輕,恐怕至少是七級以上高手。有一個,是九級。”
“我如果出手,他們早灰飛煙滅了,你為什麼要留活口?”對於殘殺同類的灩城中人,我向來不會心慈手軟。況且,他們犯了致命的錯誤,居然敢出灩城!丹姝真是越來越膽大了!
“又不是放虎歸山,隻不過是放長線,引出更厲害的罷了。”伯顏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柳世也上了岸,聽到我們的對話,臉色有些泛白,“天下有一個伯顏昭月就夠亂的了,又有那麼多灩城人來了俗世……我得速去潁川,師父早料到有這一天,沒想到真的來了。”
問題確實不小,但是要想辦法把非法進入俗世的灩城人全部趕回去,還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望向伯顏,伯顏也正朝我看。
“你怎麼看?他正說你呢,伯顏昭月。”
他被揭穿身份並不生氣,無視柳世驚訝的表情沉聲道,“你認為天下間還有人比我更有能力將這些灩城人清除出去麼?”
柳世與伯顏似乎沒有任何先前的劍拔弩張,他也明白伯顏易容更容易行走,出聲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取天下而後正民籍。我要將所有的百姓按序編次,造冊入籍,控製一城人口數。”
“你說得不錯。我師父讓我如果有這一天,一定要在中秋月圓之夜將所有灩城人驅逐回城,不然…灩城將會整座城傾塌不見。包括……”柳世鄭重問他,“伯顏,你上次對我使的,是陰陽訣吧?”
伯顏點點頭。
“原來你就是尊主的命中注定。”說完這句,他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掃過我,“如果中秋月圓不能將他們盡數逐回,那麼整座城包括尊主,都會消失。”
“你怎麼知道?”這個我真是聞所未聞。
“不瞞你們說,我師父玉魑、就曾經經曆過一次幾乎徹底消失,而且,他是灩澦塔建立迄今唯一安然出塔的人。具體我也說不清,師父留我在世間修行,我想多少是跟他看到未來有這一天有關……現在是四月,還有四個月,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去一趟潁川舊宅,師父一定留了什麼在那裏。我之前執意修行,離開舊宅有三年了,舊宅被師父降了禁製,不易找到……總之,我們要找到船,及時出發!”
“有這麼嚴重麼?”他怎麼越說越離譜的樣子。
“有。”兩個男人竟然異口同聲。
我心中有極度不好的預感,難道阿娥說十八歲要告訴我的事,就是這件事?他們一個是我的命定之人,一個是玉魑的弟子,早都過了十八歲,早被告知了?那現在…..我到俗世兩個月,灩城已經過了兩年……丹姝也已經十八!而丹姝一直叛逆惡世,罔顧生靈,她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剛才來殺我的人,一定是丹姝派來的,她是想把我困在中秋之前,自己好毀天滅地?
都怪我!小時候沒把她的心醫好!為什麼她就是不滿意身邊的一切?!我自責地蹲下來,猛烈地敲打著額頭。
伯顏與柳世在邊上看著我,不知該如何安慰我。
柳世說,“你現在知道灩城是好的了?那裏畢竟是你的故鄉,為時也不晚,別再犯賤,想辦法補救吧!”
伯顏斜睥了他一眼,將我扶起,湛藍的一雙眼睛似無邊無垠的蒼穹,深邃而無言。我這一刻,忽然覺得,他認得我,他好像也是懂我的。
“那邊,那邊,快點!”溫柔的女聲自柳世身後響起,秦樂婉穿了劍粉色紗衣,指著岸邊催促船工快些劃。
四個船工,共同發力。很快就到了岸邊。是一隻大船。
“柳大哥!妹妹,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活著!”
看到她我忽然起了精神,站起來衝她招手燦笑,“秦大姑娘,你說可能會雪崩,還真給你說中了。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看我是不是福澤將至?!”
“這……妹妹麵泛紅光,吉祥高照,遇上天難都能大難不死,看來桃花將至。”說著,有意無意地望了望我身邊的伯顏。
伯顏則繼續一副冰山臉。
柳世盯著船,滿意地說,“樂婉,多虧你來!”
許是柳世沒有對她這樣高興過,她五官笑成了一朵大花,“我本來準備去潁川等你們,但是到了半路實在放心不下,海川上遊風高浪急,天塹又多,萬一遇不著船怎麼辦,我就又回來了。”
柳世咧嘴露出個潔白的狐狸笑容,過去拉著秦樂婉的手,“樂婉,我們上船吧。”秦樂婉愣了愣,忽然喜不自禁,嬌羞道,“嗯。”
我與伯顏跟在後麵上船,心裏忍不住對柳世那異常燦爛的笑容腹誹。
伯顏好像能聽到似的,對我說,“你可以先一步讓那隻狐狸成為你的人。”
我詫異地回過臉看著這個所謂的命定之人,後者臉上沒有一絲波痕,“你有辦法?”
他沉默不語。
“你能幫我得到他?”
“其實也不難,世人無非在意就是名利聲色。雖然你這張臉我看不慣,但是還算差強人意,名利就免了,你應該動作幹脆些,男人一但知道情事的滋味,對你的想法也就不一樣了。”
丹姝要是聽到有人說她成天悉心描繪的美貌不過差強人意,肯定又要發瘋了。我不禁吐吐舌頭,“什麼想法?怎麼不一樣?”我那次se誘差點成功了!
“要麼愛上你,要麼愛上別人了。如果那個女人比你床技好的話。”他不動聲色地說。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大膽,結果還是忽略了男人和女人的區別。瞧他將床技一詞說得這樣坦然,那他是比較過很多了?伯顏昭月冰著一張凍死人的臉,往那一躺周遭空氣驟然會凝住,這樣的男人雖然長得很極品,但是哪個女人敢靠上去……他這樣說了,我搖了搖頭,晃掉腦中伯顏昭月壓著女人,或者女人壓著伯顏的樣子,心中泛起陣陣不舒服……
“你說了等於沒說!”床技要怎麼練?我上次已經施展出渾身解數了!想起那次就丟臉,我堂堂一城之主,看上個男人靠自己還得不到,我耷拉著腦袋,想起秦樂婉說過,她要是gou引柳世,必定一擊即中。“你到底有沒有好主意?”
“有,跟我上床練功。”
不知不覺,我居然把心思都告訴他了,還差點中了他的計!我竟然忘了這是個野心天下的主,心思深沉著呢。
我伸手給了他大力的一巴掌,“滾!”
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來,可以看到他的舌頭在口腔裏抵在了巴掌微紅處,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別開臉,隻見秦樂婉幾乎整個人貼到了柳世的身上,已經坐在了偌大的船艙中。見我看過去,秦樂婉揮手叫我們快點進去。
剛才那一巴掌聲音不小,柳世應該聽到了吧?他會怎麼想呢?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柳世正與秦樂婉在商量結婚的事情!
是的,柳世答應要娶她的!
我端起桌上秦樂婉準備給柳世的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伯顏昭月伸手奪過酒杯,放到鼻尖聞了一下,“從不喝酒的人,可能一沾就醉。”
我眼前果然迷蒙起來,伯顏昭月的臉與柳世的重疊,不過那鮮明的指印卻是不一樣的。我把手放在他臉側,輕聲說“對不起”。
“知道就好,”伯顏仿佛雕刻的冷艷麵上閃過怒意,“敢在我臉上這樣做的,你還是第一個。再有下次,我不管你是誰,必定雙倍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