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予之把書包抱在懷裏下了車,一邊走一邊偷眼望那白麵小蝴蝶,白麵小蝴蝶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少年曾經打過交道,雙手揣兜晃晃悠悠往裏走,好好一雙皮鞋把鞋尖踢得一塌糊塗。
這幾個人把易予之和豹哥圍在中間,往一處狹小的巷道中走去,巷道兩邊都是灰牆,牆裏時而露出幾竿翠竹,半頂碧樹,彎彎曲曲走了好一陣子才算見著門。不是常見的鑄鐵門,是兩扇大木門,木門刷著紅漆,門上還有兩盞長長的燈籠,一邊燈籠上寫著“霜青”,一邊寫著“秋水”,燈籠下麵綴著米黃色流蘇,仔細一看還是米黃到銀白的漸變色,十分不俗。白麵小蝴蝶拍那黃銅大門環,不一會兒有名六十上下的老者來開門,老人一身黑色拷綢衫褲,白襪子黑布鞋,這季節穿著略嫌早,老人精神矍鑠也不見冷。
白麵小蝴蝶打招呼:“王叔。”
王叔也還禮:“小胡。”
易予之把兩人姓氏都記住了,低頭往裏走,經過王叔身畔時鬼使神差喊了聲“王叔好”,那老人看看易予之,嗬嗬一笑:“娃兒很懂事,走吧,青姑娘在裏頭呢。”
易予之點點頭,那老人在這一行人之前領路,再往裏是水磨石的照壁,照壁上的圖案影影綽綽像是一對鳥兒站在花叢中,旁邊鐫刻著四個篆字“長春白頭”,易予之隻認得“白頭”兩字。照壁內傳來一陣清脆鳥叫,一聲更比一聲高,繞過照壁隻見一叢嫩黃色的竹子迎風搖擺,竹葉沙沙,竹節上一道道翠色長紋,猶如金鑲玉一般,色彩十分鮮豔。在這叢金鑲玉竹前一水兒掛著七八個鳥籠,裏麵鳥兒毛色或豔麗或樸素,見有人來,都爭先恐後婉轉啼鳴。王叔引著這幾個人走上一排青石板路,易予之低頭看那鋪路的石頭著實瑩潤,不是普通青石,看著有玉石的意思。石板路兩旁院裏鋪地的都是碎石,綠植森森,水意溶溶,不知是什麼花香在空氣中濃得化不開,隱約從院落深處傳來聲聲戲文,沒伴奏,清唱的一曲《尋夢》: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麼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那人唱得清麗雋永,比門口群鳥婉轉十分,易予之不懂詞意也覺得好聽,忍不住讚道:“王叔,這裏放的戲真好聽。”
王叔嗬嗬一笑:“娃兒,這是青姑娘練嗓子呢。”
易予之吃一驚:“青姐會唱戲?”
王叔道:“當然會唱戲,憑心情。好了唱,不好也唱,總歸是愛唱。不吃飯沒問題,不讓她唱那是要了她的命。”
易予之道:“都說藝術家是不瘋魔不成活,原來青姐是藝術家啊!”
王叔哈哈大笑,轉頭對白麵小蝴蝶道:“小胡,這娃娃從哪裏找來的,比哪個都會說話。”
白麵小蝴蝶扭頭打量易予之,易予之被看得發毛,心裏直喊神仙佛祖聖母瑪利亞保佑可別被他看穿身份,白麵小蝴蝶瞅了他幾眼,直接問豹哥:“這小孩啥時候去的村裏?”
“也就十天半個月。”豹哥聳動著腮幫子,王叔掃一眼他臉上的傷,厭惡地把頭轉過去,白麵小蝴蝶道:“王叔,這小孩新來的。”
王叔嗯一聲,拐過假山,過了小橋流水,通過鋪滿紫藤花的回廊,唱戲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前麵現出一間掩映在碧樹繁花間的屋子,王叔站在珠簾門外咳嗽一聲:“青姑娘,小胡帶人來了。”
唱戲的沒停,接著《尋夢》又來了一出《遊園》: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要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情懷哪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門外這幫人大氣不敢出一聲,易予之隔著簾子隱約看見廳堂中有個女人的身形在裏麵且唱且舞,身段曼妙,水袖飄搖,隻是看不清模樣,這會兒就在門前聽,比隔水傳來的更為圓潤甜美,嬌滴滴的讓人忘卻當下是何時何地。
易予之年歲小,還隻聽著唱得好,突然身邊傳來幾聲吞口水的聲音,才發覺黃毛老齊他們幾個都聽直了脖子。白麵小蝴蝶左腿蹭著右腿,一雙手沒處放,好像身上多了幾隻跳蚤,頂數他難熬。
這一曲唱完,王叔又報門:“青姑娘,小胡把人帶過來嘞!”
簾子裏的女人道:“進來吧。”
王叔趕緊掀開珠簾讓白麵小蝴蝶帶著易予之進去,剩下那幫人有一個算一個全給攔在了外邊,自己就守在門口盯著這幾個家夥,這幾個人眼觀鼻鼻觀心,誰都不敢亂動。青姐規矩大,能站在門前聽一曲已經是難得的待遇了,哪兒還敢說進門。
易予之抱著書包進去,屋裏一陣幽香撲鼻,一個窈窕的女子背著門口提壺斟茶,滿頭烏黑長發鬆鬆綰著,一根赤金珊瑚簪子斜掛在上麵,好似隨時都要掉下來。白麵小蝴蝶過去站在她身後小聲道:“青姐,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