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之後,煙塵被衝入泥土中。村裏的房子塌了大半,但是因為地震發生時,村民們大多在院壩裏休息,所以傷亡沒有邊防連嚴重。
韓孟挨家挨戶做記錄,確定死亡3人,重傷5人。
驚慌失措的村民們將他圍起來,鬧鬧嚷嚷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忍著心頭的煩躁,放慢語速說:“救援馬上就到,大家請耐心等待。救災人員趕到之前,傷員由我們照顧。”
村民們還是大聲鬧著,阿木勒低聲說:“他們問你要怎麼負責。”
張駿補充道:“讓咱們給食物和水。”
韓孟擰著眉,臉色非常難看,目光陰沉地看著吵鬧的村民,一想起黃酬臨終時的樣子,心髒就陣陣發痛。
片刻,他拍了拍阿木勒的肩膀,“跟他們說,食物和水我們會定時定量供給,誰家有食物也都拿出來,大家相互幫助一下,救援人員和物資一定很快就會到達。”
阿木勒隻有17歲,被村民一圍,就緊張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好在張駿也會簡單的維語,但沒想到剛將韓孟的意思傳達給村民,村民就鬧得更加厲害。
韓孟拚命控製著情緒,“他們說什麼?”
“他們……”阿木勒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他們責備我們為什麼沒有及時施救,為什麼要讓他們把食物交出來,為什麼不立即去救跑走的家畜……”
阿木勒捂著眼睛,聲音帶上了哭腔,“但不是我們不想及時施救啊!我們的戰友現在還被壓在房子底下!”
韓孟一把將他拉過來,揉了揉他全是灰的頭發,什麼也沒說。
當晚8點,第一批救援官兵趕到。
但是因為進出庫舒的公路多處山體塌方,裝有物資與大型挖掘設備的車輛暫時無法駛入,他們居然是背著手工挖掘設備、藥品與少量食物,靠雙腿走到庫舒。
他們中多是工兵,5名醫護人員中竟然還有1名女性。
受傷的村民被抬到臨時搭建的救護帳篷裏,工兵們在確認倒塌的房屋裏不再有村民之後,才趕往邊防連實施救援。
韓孟擔心村民鬧事,一直端著步槍守在救護帳篷外。
半夜,又一批救援官兵趕到,但就在此時,2名重傷的村民搶救無效死亡。
村民們群情激憤,圍在帳篷外討要說法。那唯一的女軍醫剛從帳篷出來,就被一名滿臉褶子的大漢揪住頭發,幾名戰士立即衝上去拉大漢,跟上的村民突然亮出砍刀。
韓孟眸光冷得像從冰窖裏穿過,當即就對著夜空開了一槍,暴喝道:“把刀給我交出來!”
救援隊長這才注意到他雖然穿著軍裝,但肩上沒有軍銜,看外表也不像邊防戰士。
他臉色陰沉,眉間似乎燃著一簇火,“我再說一遍,把刀全部給我交出來!”
阿木勒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也跟著開了一槍,用維語將他的話重複了3遍。
一些人極不情願地交出砍刀,韓孟讓張駿將砍刀全部帶回邊防連,自己繼續守在村子裏。
黎明,塌方的路經過一夜搶修,終於能供車輛通行,然而運輸物資的卡車抵達之前,又一個壞消息傳來——巡邏的戰士地震時正在最危險的一截山路,當場就被埋在山下,已經全部犧牲。
同一時刻,戰士們用血肉搶救出來的2位戰友因為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邊防連徹底被悲愴籠罩。
韓孟按著阿木勒和張駿的肩膀,眼睛裏全是紅血絲,“連長昨天說的話你們還記得嗎?”
2人忍著淚咬牙點頭。
“好!”韓孟厲聲道:“咱們現在不僅要提防恐怖分子鑽空子,還要控製住村民,千萬不能讓他們鬧事!”
阿木勒死死抓著槍,顫聲道:“他們怎麼能這樣?我們是保護他們的呀!”
“別想了!”韓孟冷漠地打斷,“堅持一下,你們也看到了,現在趕來的都是醫生、工兵、後勤兵,隻有手槍,連步槍都沒帶,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們必須上去頂著。”
中午,死亡士兵的遺體被統一抬往村外。此時已是5月,就算是高原,溫度也接連攀升,遺體如果長時間不處理,極有可能造成疾病肆虐。
韓孟看著黃酬被放進裹屍袋,眼眶脹得難忍。
僅僅是2天前,這位官二代連長還自嘲般地說起自己的理想與英雄情結。韓孟不知道在生命的火光徹底熄滅的時候,他是如何評價自己短暫的一生,會不會將自己看做英雄,後不後悔,如果能回到4年前,還會不會因為這“自以為是”的理想離開機關?
救援隊員拉上裹屍袋,活下來的戰士們哭著抬手敬禮,韓孟也跟著抬起右臂,直至那狹長的袋子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他揚起頭,看著高原格外湛藍的天空,忽然苦澀地扯起嘴角。
黃酬離開的時候,怎麼來得及想自己是不是英雄呢?
這名年輕而普通的邊防連長,想的明明是如何最大程度保護村民啊!
戰士們的遺體被暫時存放在3公裏外,村民們卻無論如何不願意交出死者。韓孟怒不可遏,帶著張駿就想采取強製手段。救援隊長卻將他攔下來,搖頭道:“這邊情況複雜,上麵交待過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與村民產生衝突。”
韓孟嘴角緊繃,壓下怒火,抓著步槍的手抖了很久才漸漸冷靜下來。
分發食物與水也是一場對忍耐的考驗。
很多村民明明還有食物,卻讓自家小孩圍著節目組的車不停敲打。
熬到第3天,韓孟已經幾十個小時沒合眼了,一會兒要守著軍醫們的帳篷,一會兒要回去維持領食隊伍的秩序,緊繃著的神經根本無法放鬆。
原原從未見過他如此憔悴的模樣,即便是以前熬夜拍戲,接連一周每天隻睡3個小時,他也是精神奕奕的。
但此刻,巨大的精神壓力和積蓄在心底的悲痛幾乎將他壓垮,神態已經疲憊至極,眼裏卻有種近乎狂熱的光。
誰也不知道,除了操心村民與也許會發生的暴恐襲擊,他心裏還無時不刻不擔心著秦徐。
他太了解自己的“炮友”,這家夥一定已經放棄了去成都參加適應性訓練的機會,在喀巴爾大營待命。
或許已經被派去哪裏維穩了也說不定。
秦徐這人偏執又單純,骨子裏有種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敬的責任感。
韓孟腹中空空,但緊張與焦慮令他毫無食欲。原原逼著他休息一下,他知道自己沒法硬扛下去,這才躺進營房外的帳篷。
但是怎麼也睡不著。
腦子裏總想著秦徐、村民、救援官兵、槍、子彈、恐怖分子,還有已經逝去的戰士。
原原看他在帳篷裏不斷翻身,擔心他休息不好,一會兒又拿著槍衝去村裏,悄悄兌了一杯化了安眠藥的牛奶,端進帳篷讓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