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毒蛇吐信的燃燒聲戛然而止,而驚出一聲冷汗的鄧韶音細細看去,也已經認出那女子的手法,失聲道:“凝碧樓的湄姑娘,居然是你?”
這個女子,赫然便是中州武學最厲害的女子之一,與雲袖齊名的凝碧樓女總管朱倚湄!
他看到對方肩上的血急劇湧出,宛如燃燒的烈火,是先前為了救自己所致。眼看著外麵訓練有素的靖晏軍,已經如割韭菜迅速地平定了史府內外的作亂者,鄧韶音過去扶住朱倚湄掠下鳳輦,高聲呼喚下屬下來包紮傷口。
然而,就在這一刻,冷冷的劍鋒抵在他左心的死穴。鄧韶音僵住了,他本來以為凝碧樓的湄姑娘是友非敵,然而,如今她卻對自己下手,難道是另有圖謀?
凝碧樓的女總管一定是知道隱族入侵的情報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朱倚湄倘若在此殺了他,是否會改變戰爭初期的整個格局?
鄧韶音感覺到對方的劍鋒幾乎已經割破衣衫刺入血脈,雖然他的武學造詣不如對方,卻也有把握在對方擊殺他的一刻,同時用有思刀隔斷對方的心脈。
“史孤光已經重傷被替換掉,而現在……”朱倚湄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鄧韶音悚然驚動,然而,常年征戰沙場的經曆給予他異乎尋常的鎮定,他隻吃驚了一瞬,很快若無其事地向史府門口走去。
“少帥,您沒事吧?”下屬看到他,立刻棄劍上來恭敬地詢問。
“史……史姑娘受了些驚嚇,我扶她進去治傷。”他和朱倚湄維持著這個相互依製的奇怪姿勢進了府邸,僵持著不敢有分毫妄動。
然而,這一幕落在不知其中凶險的旁人眼裏,便是另一番光景。尾行於少帥身後的靖晏軍下屬都麵露異色,彼此竊竊私語。
“這不像少帥平時的作風啊?少帥和這位史家小姐感情這麼好,見一次都黏一塊了?”
“以後史家小姐就是少帥夫人了,瞧少帥今日這樣,咱們也得順帶對夫人多尊敬些。”
宴廳裏熱鬧如常,仿佛這段插曲從未發生過。佳肴如珍,美酒如瓊,絲竹嫋嫋聲中,廳前台上佳人輕歌曼舞,賓客觥籌交錯,鬥酒歡飲。而宰輔史孤光端坐在東首最核心的位置,鶴發蒼顏,雖然垂老矣矣,犀利的眼神卻讓每一個與之對視的來客心驚。
這是上位者多年來執掌鹽鐵大權、殺伐果斷所獨有的氣勢,作不得假。
廳內的熱鬧氣氛在靖晏少將和朱倚湄相擁而入的時候沸騰到頂峰,眼看那一對新人已經快要走到史孤光身前站定拜堂,有大膽的賓客已經湊上前來起哄:“哎呦,好著急的新郎官呦。”
在“呦”字詭異的拖長聲中,那一對新人忽然一齊動了!鄧韶音一刀刺進那來賀賓客的心髒,習慣性地用力將肺腑攪碎,而後砍下斷腕,向眾人展示:“列位請看,這是混進來的刺殺者,目標尚不明確,但是——”
他揚起斷手,刮去上麵模仿人體膚色的塗料,那赫然是一隻鐵手,其中塞滿了火藥霹靂子,隻要一動,就能將全場人炸為飛灰,屍骨無存。
然而,全場的賓客還來不及驚駭後怕,他們隻聽到一聲老人淒厲拉長了的嘶叫,震驚地一起看去——緋紅嫁衣的朱倚湄飛身上前,一劍洞穿了史孤光的胸口!
老人歪倒在地,雙目圓瞪,滿臉悲憤:“你,你,你……你好!”他蒼枯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自己的幼女,像是忽然發現了麵前人的身份,忽然露出極其驚駭可怖的神情:“是你!”
他手一耷,臉色卡成青紫,咽了氣,再無聲息。
這位史畫頤,中州享有盛名的才女,居然在此手刃父親?更何況,史孤光對幼女的疼愛,是有口皆碑,全岱朝的豪門裏傳為美談的。她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所有人都被這大庭廣眾的悖逆行為驚呆了,怒發衝冠,靜默如死,直到朱倚湄揚起手中的人皮麵具,一腳將倒下的屍體踢飛,轟然砸落在場中的餐桌上,珍饈四濺,滿身湯水的賓客連滾帶爬地避開。
她一揚手中的人皮麵具,示意眾人看屍體的臉,模仿著史畫頤的清脆嗓音,婉轉地告訴眾人:“他不是我爹!他戴著人皮麵具,我爹,我爹……”
朱倚湄一咬牙,哭得盈盈欲碎,淒聲道:“我爹,我爹被他害死了!”
她聲音嘶啞哽咽:“這個老頭,夥同管家,想要叛變岱朝,居然暗中害死我爹!你們看我爹爹這麼多日重病沒上朝,其實早就死了!”
全場死寂無聲,被這道驚雷砸得無法反應過來,隻有朱倚湄揮著劍,滿臉怒容和戚色,毫無章法地衝過去,在屍體身上重重砸個不停。立刻有賓客從兩旁拉住她低聲勸慰,在場的武學之士已經看出,她砸劍的手法顯示她如傳言一般,絲毫不會武功,況且她一臉哀痛欲絕,實在是血脈真情,不能作假。
頓時眾人疑竇盡去,對這新婚之日遭遇此劇變的少女大起憐憫之意,紛紛地聚攏上來安慰她,全場近千名高門貴胄,竟無一人想到這“史畫頤”是由旁人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