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後,鄧順回到了他熟悉的味縣。
過去的六天內,鄧順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噩耗告訴姐姐,他試著用不同的言語說出這個會令她傷心欲絕的現實,也編了幾種不同版本的故事,說裴昂沒死。
不覺間他已到了家門口。
土牆殘破,卻是自己和裴妤,裴昂姐弟親手蓋起來的,他還記得三人有了自己房子時的那份欣喜。他捏了捏酸楚的鼻子,強作笑容,敲動柴門,
“姐”鄧順的喊聲有些嘶啞。
“是小順嗎?”
急促的腳步聲之後,門開了,他又看到了他那最熟悉的笑容,在艱苦的生活中溫暖了他多年的那個笑容。
裴妤今年二十歲,彎彎的一雙笑眼眯成一條縫,鼻子小巧,嘴有些大,在外人看來算不得一個美女。長期艱難的生活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她穿著粗布衣服,衣服上打著補丁,但是洗得很幹淨,正如裴妤小時候教導裴昂和鄧順那樣,貧窮不會讓他們丟人,懶惰才會。
她挽著袖子,露著黝黑幹瘦的小臂,她開門前還在屋內幹活。
裴妤露出的腳踝和穿草鞋裏的雙腳也早已變得粗糙而暗黃。
鄧順當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裴妤時,那時裴妤十二歲,高自己一頭,皮膚白皙,手裏牽著八歲的裴昂,如今裴妤麵容也在多年為自己和裴昂遮風擋雨中變得憔悴。
三人從小一起長大,一同生活在這茅草搭成的屋簷下,
在荒蠻貧瘠的南中,沒人在乎漢人的禮儀,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孝順。
“怎麼你一個人?小昂呢?”
鄧順之前想過騙過裴妤的說法,此刻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鄧順雙膝跪倒,哭了出來,裴妤臉上的笑容僵硬了,雙腿一軟和鄧順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兩人就在柴門口抱頭痛哭,鄧順所有的悲傷此刻全部傾瀉出來。
兩人不知哭了多久,互相攙扶著走進屋裏,鄧順從懷中掏出一縷頭發,和一袋銅錢,交給姐姐,
頭發是趙昂的,那袋銅錢中少數是鄧順和趙昂的薪水,大多是回家前張嶷給自己的,說是撫恤家屬的錢,鄧順知道叛亂未平,官府不會發撫恤金的,他甚至之前看到了張嶷向其他將官借錢。可是鄧順沒說說破,為了姐姐目前能少些辛勞,他還是收下了。張嶷對自己的好意。日後加倍償還就是。
鄧順在外公府上的時候,學過些詩書,認得字,他用小刀在木板刻上了做了裴昂的靈位。
傍晚時分,鄧順不得不離開家,返回軍營,他知道今夜留給姐姐的是痛入骨髓的悲傷,他能做的隻有活下去。
他忘不了他走出家門時,裴妤拉住自己,緊盯自己眼睛,淚眼婆娑的裴妤顫抖著開口,像是命令,像是乞求。
“你不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