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劍點點頭。
宋掌櫃道:“隻要那柄劍仍在,無雙山莊就永遠存在。”
他輕輕歎了口氣,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劍卻是永遠存在的。”
獨孤劍掌中也有劍。他正在凝視自己掌中的劍,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艙,走上船頭。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劍,在船上刻了個”十”字,然後他就將這柄已踉隨他二十年,已殺人無算的劍投入了湖心。
一陣水花濺過,湖水又歸於平靜。劍卻已消沈。
宋掌櫃吃驚的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不要這柄劍?”
獨孤劍道:“也許我還會要的,那時我當再來。”
宋掌櫃道。”所以你在船頭刻了個”十”字,留做標誌。”獨孤劍道“這就叫刻舟求劍。”
宋掌框道“你知道這是件多麽愚蠢的事?”
獨孤劍道“我知道!”
宋掌櫃道“既然知道,為什麽要做?”
獨孤劍笑笑,道:“因為我忽然發覺,一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總應該做幾件愚蠢的事,何況……”他的笑容帶著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還是明智?常常是誰都沒法子判斷的。”
靜靜的湖水,靜靜的夜色,人仍在,名劍卻已消沈。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處?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秋殘,冬至,酷寒。
冷風如刀,大地荒漠,蒼天無情。
浪子已無淚。
阿玄迎著撲麵的冷風,拉緊單薄的衣襟,從韓家巷走出來。他根本無處可去。
他身上已隻剩下二十三個銅錢。可是他一定要離開這地方,離開那些總算以善意對待過他的人。
他沒有流淚。
浪子已無淚,隻有血,現在連血都已幾乎冷透。
韓家巷最有名的人是韓大奶奶,韓大奶奶在韓家樓。
韓家樓是個妓院。他第一次看見韓大奶奶,是在一張寒冷而潮濕的床鋪上。
冷硬的木板床上到處是他嘔吐過的痕跡,又髒又臭。
他自己的情況也不比這張床好多少。他已大醉了五天,醒來時隻覺得喉乾舌燥,頭痛如裂。
韓大奶奶正用手叉著腰,站在床前看著他。
她身高七尺以上,腰圍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滿了黃金和翡翠戒指,圓臉上的皮膚繃緊,便得她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些,心情好的時候,眼睛裏偶爾會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笑意。現在她的眼睛裏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阿玄用力揉了揉眼,再睜開,好像想看清站在他床前的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女人。
像這樣的女人確實不是時常都能見得到的。
阿玄掙紮著想坐起來,宿醉立刻尖針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歎了氣,喃喃道:“這兩天我一定喝得像是條醉貓。”
韓大奶奶道:“不像醉貓,像死狗。”
姑冷冷的看著他:“你已經整整醉了五天。”
阿玄用力按住自己的頭,拚命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五天幹了些什麽事?可是他立刻就放棄了。
韓大奶奶道:“你是從外地來的?”阿玄點點頭。
不錯,他是從外地來的,遙遠的外地,遠得已令他完全不複記憶。
韓大奶奶道:“你有錢?”
阿玄搖搖頭。這一點他還記得,他最後的一小錠銀子也已用來買酒。可是那一次他酒醒何處?
他也忘了。
韓大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沒有,我們已將你全身上下都搜過,你簡直此條死狗還窮。”
阿玄閉上了眼。他還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隻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問我?”韓大奶奶道:“隻有一句。”
阿玄道:“我在聽。”
韓大奶奶道:“沒有錢的人,用什麽來付賬?”
阿玄道:“付賬?”
韓大奶奶道:“這五天來,你已欠下這裏七十九兩銀子的酒賬。”
阿玄深深吸了口氣,道:“那不多。”
韓大奶奶道:“可惜你連一兩都沒有。”
她冷冷的接著道:“沒錢付賬的人,我們這裏通常隻有兩種法子對付。”
阿玄在聽。
韓大奶奶道:“你是想被人打斷一條腿麼還是三恨肋骨麼?”阿玄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不在乎?”
阿玄道:“我隻想請你們快點動手,打完了好讓我走。”
韓大奶奶看著他,眼睛裏已有了好奇之意。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麽人?
為什麽會變得如此消沈落拓麼他心裏是不是有什麽解不開的結麼忘不了的傷心往事十。韓大奶奶忍不住問道:“你急著要走,想到那裏去?”
阿玄道:“不知道。”
韓大奶奶道:“連你自己都不知?”
阿玄道:“走到那裏,就算那裏。”
韓大奶奶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還年輕,還有力氣,為什麽不做工來還債?”
她的眼色漸慚柔和:“我這裏剛好有個差事給你做,五分銀子一天,你肯不肯做?”
阿玄道:“隨便。”
痹大奶奶道:“你也不問這裏是什麽地方!要你幹的是什麽事!”阿玄道:“隨便什麽事我都幹。”
韓大奶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先到後麵廚房去倒盆熱水洗洗你自己,現在你看起來像條死狗,嗅起來卻像條死魚。”
她眼睛裏也露出笑意。”在我這裏做事的,就算不是人,看起來都得像個人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