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良的話起了一個誤導作用,由於他的身份特殊,後人多信以為真,以為水心真的不滿四靈。宋人黃震就說:“餘觀靈舒,四靈之一也,水心所以斥罵者如此。而世以晚唐詩名者,尚遙拜之為宗師,可歎也已!”黃震《讀水心文集·翁靈舒詩集序》,《黃氏日鈔》卷六十八。
第四節 潘檉與四靈
在我們的印象中,南宋永嘉詩人學習晚唐體是從潘檉開始的:“薑夔的朋友潘檉,更直截了當地以晚唐詩風與江西詩風對抗,開了“四靈”的先聲。”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複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483頁。 “永嘉學派與之立異,提倡唐律近體。先由潘檉開端,接著是四靈並駕齊驅,在葉適的鼓吹下而聲名大振。”程千帆、吳新雷《兩宋文學史》,第449頁。程千帆先生還引了明人徐象梅《兩浙名賢錄》和清人曆鶚等《宋詩紀事》中的相關資料為證。這兩條資料有些出入,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一、兩種說法
徐象梅《兩浙名賢錄》卷四十六之“趙師秀”條雲:
自乾、淳以來,濂、洛之學方行,諸老類以窮經相尚,時或言誌,取足而已,固不暇如昔人體驗聲病,俾律呂相宣也。至潘檉出,始倡為唐詩,而趙師秀與徐照、翁卷、徐璣繹尋遺緒,日鍛月煉,一字不苟下,由是唐體盛行。
厲鶚等人的《宋詩紀事》卷五十九之“潘檉”條說:
葉適為之序雲:“德久十五六,詩律已就。永嘉言詩者,皆本德久。”
我們發現,這兩段話其實有些不同:徐象梅明確地說是潘檉始倡唐詩;而《宋詩紀事》則較含糊,隻是引用葉適的話說“永嘉言詩者,皆本德久”,並未說明是“言唐詩者”,而“言詩者”與“言唐詩者”有著本質不同。
要解決這個疑問,當然最好是找到葉適原話了。但原文已遺佚,於是由葉適而下尋覓,在方嶽的《秋崖集》中我們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潘君德久詩,不宮不商,自成音調。水心謂“永嘉言詩皆本德久”,意其傲兀試席,如深叢孤羆,一第溷渠耳,顧乃鶡其冠為老閣門士,固有不遭如此。方嶽《潘君詩卷》,《秋崖集》卷三十八,四庫本。
方嶽與葉適同時而稍後,從理論上說他的記錄應較為可靠,因此葉適當確實說過“永嘉言詩皆本德久”這類話。稍稍後於方嶽的韋居安在其《梅澗詩話》中也有一記錄:“永嘉潘檉,字德久,號轉庵。水心先生序其詩集,言德久十五六,詩律已就,永嘉言詩,皆本德久。讀書評文,得古人深處。”韋居安《梅澗詩話》,《曆代詩話續編》,第552頁。韋居安的話與方嶽之語完全吻合,後來《宋詩紀事》正是沿襲了這兩家的說法。
然而方回的記載有些不同,其《瀛奎律髓》說:
轉庵潘檉字德久,永嘉人,葉水心快稱其詩,竟謂永嘉四靈之徒凡言詩者,皆本德久。方回評潘檉《題釣台》,《瀛奎律髓彙評》,第146頁 。
與方嶽等人的記錄對比,方回這段話多了“永嘉四靈之徒”等字。也就是說,到方回這裏,“永嘉言詩者”變成了“永嘉四靈之徒”,有了確定的指稱,潘檉也就自然成“四靈之徒”的老師了。又因為四靈等人以言晚唐詩出名,晚唐詩在當時又可稱“唐詩”,於是潘檉便成了永嘉言唐詩的始祖。因此,明弘治《溫州府誌》就說:“自乾、淳以來,濂、洛之學方行,諸老類以窮經相尚,時或言誌,取足而已,固不暇如昔人體驗聲病,俾律呂相宣也。至潘檉出,始倡為唐詩,而趙師秀與徐照、翁卷、徐璣繹尋遺緒,日鍛月煉,一字不苟下,由是唐體盛行。” “趙師秀”條,弘治《溫州府誌》卷十,天一閣藏明代方誌選刊續編,上海書店,1990年。 同卷“潘檉”條也雲:“生平喜為詩,下筆立成,聲名藉甚,人莫能儔。永嘉言唐詩,自檉始。”這是今見最早直接說潘檉首倡唐詩的說法。其後的徐象梅《兩浙名賢錄》、康熙《溫州府誌》、雍正《浙江通誌》,以及《四庫全書》(《兩宋名賢小集》之潘檉條)等均沿襲了弘治《溫州府誌》的說法,以為“潘檉始倡唐詩”。
於是,我們便能看到關於潘檉的兩種不同說法:一種是從方嶽到韋居安再到《宋詩紀事》的曆鶚等人,他們隻說“永嘉言詩,皆本德久”;另一種說法是從方回開始,到後來的弘治《溫州府誌》、《兩浙名賢錄》、康熙《溫州府誌》、雍正《浙江通誌》、《四庫全書》,再到現在的一些文學史,以為潘檉始倡唐詩,而四靈之徒則“繹尋遺緒”,步其後塵。這樣,問題的焦點便集中到了潘檉的詩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