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永嘉四靈(3)(1 / 3)

葉適曾親選四靈詩為《四靈詩選》(是書已佚,其詳見許棐《跋四靈詩選》),這是個很有意味的舉動,至少可說明葉適很看重四靈詩。葉適卒於嘉定十六年(1223),此前徐照(1211年卒)、徐璣(1214年卒)、趙師秀(1220年卒)已相繼去世,葉適為徐照寫了墓誌,為徐璣作了墓誌及祭文。在祭文、墓誌裏,葉適高度評價四靈的詩歌創作,《徐道暉墓誌銘》說:“有詩數百,斫思尤奇,皆橫絕欻起,冰懸雪跨,使讀者變踔憀栗,肯首吟歎不已。然無異語,皆人所知,人不能道爾。”除從詩歌風格和讀者接受的角度對徐照詩作褒揚外,葉適還就當時非議晚唐詩的說法進行了駁斥:“夫束字十餘,五色彰施,而律呂相應,豈易工哉!故善為是者,取成於心,寄妍於物,融會一法,涵受萬象,豨岑桔梗,時而為帝,無不安節赴之;君尊臣卑,賓順主穆,如丸投區、矢破的,此唐人之精也。然厭之者謂其纖細而害道,淫肆而亂雅,至於庭設九奏,廣袖大舞,而反以浮響疑宮商,布縷繆組繡,則失其所以為詩矣。”肯定了四靈的首創唐詩之功:“然則發今人未悟之機,回百年已廢之學,使後複言唐詩自君始,不亦詞人墨卿之一快也。”葉適《徐道暉墓誌銘》,《葉適集》,第321頁。而在《徐文淵墓誌銘》中,葉適更讚歎說:“君每為餘評詩及他文字,高者迥出,深者寂入,鬱流瓚中,神洞形外,餘則俯仰終日,不知所雲。然則所謂專固而狹陋者,殆未足以譏唐人也。”葉適《徐文淵墓誌銘》,《葉適集》,第410頁。為抬高徐璣地位,不惜貶低自己,說徐璣是“高者迥出,深者寂入,鬱流瓚中,神洞形外”,而自己則“俯仰終日,不知所雲”,提攜之情,令人感歎。

二、詩學觀念的契合

葉適身為一代巨儒,位高名顯,卻對四靈詩大加歎賞,甚至不惜屈己,實在有些奇怪。因而,葉適這樣做的原因,便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

最早提到這個問題的是周密,《浩然齋雅談》說:

水心翁以抉雲漢、分天章之才,未嚐輕可一世,乃於四靈若自以為不及者,何耶?此即昌黎之於東野、六一之於宛陵也。惟其富贍雄偉,欲為清空而不可得,一旦見之,若厭膏粱而甘藜藿,故不覺契於心耳。周密《浩然齋雅談》卷上,《浩然齋雅談·誌雅堂雜抄·雲煙過眼錄·澄懷錄》,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8頁。

周密從詩歌風格互補的角度進行了解釋,他用韓愈欣賞孟郊、歐陽修誇讚梅堯臣的故事作類比,說葉適見了四靈詩“若厭膏粱而甘藜藿”,不知不覺就“契於心”。這解釋有些道理,葉適的詩作多“富贍雄偉”,氣魄遠過四靈,然而葉適也並非真如周氏所說,是欲為“清空而不可得”,如其《宿覺庵》雲:“宿覺名未謝,殘山今尚存。暫開雲外宅,不閉雨中門。麥熟僧常餓,茶枯客謾吞。荒涼自有趣,衰病遣誰言。”全詩蕭遠簡散,還是有些“清空”味道的。

方回也談過這個問題,他說:

葉水心適以文為一時宗,自不工詩。而永嘉四靈從其說,改學晚唐詩。方回評翁卷詩《道上人房老梅》,《瀛奎律髓彙評》卷二十,第771頁。

說葉適“自不工詩”,似乎不太符合實際,前文已說過,劉克莊對葉適的詩是讚不絕口的;況且“葉氏若真如方回所言‘不工詩’,則以其作文之經驗,何以能說動四靈‘改’學晚唐詩”黃亦珍《宋代詩學中的晚唐觀》,第198頁。?

方回與周密都是從詩風差異、互補的角度來找原因。應當承認,這種思路有其合理的成分,然而詩歌風格千差萬別,葉適何以在諸多詩風中獨鍾情四靈這一種?周密等人就無法解釋了。當代學者將目光轉到同一角度,試圖有所發現。

齊治平在《唐宋詩之爭概述》一書中說:

水心論詩,貴精確而賤泛濫,與四靈之刻意雕琢,宗旨相合,故有水乳之契。觀其所為二徐墓誌,可以知之。齊治平《唐宋詩之爭概述》,嶽麓書社,1981年,第14頁。

葉適在《徐道暉墓誌銘》中讚唐詩“取成於心,寄妍於物,融會一法,涵受萬象,豨岑桔梗,時而為帝,無不安節赴之;君尊臣卑,賓順主穆,如丸投區、矢破的,此唐人之精也”,在《徐文淵墓誌銘》中亦讚“君每為餘評詩及他文字,高者迥出,深者寂入,鬱流瓚中,神洞形外”,確是“貴精確而賤泛濫”的;而四靈也說“昔人以浮聲切響、單字隻句計巧拙,蓋風騷之至精也。近世乃連篇累牘,汗漫而無禁,豈能名家哉”葉適《徐文淵墓誌銘》,《葉適集》,第410頁。,以“浮聲切響、單字隻句”為《風》、《騷》精華。可見齊先生所言不虛,葉適與四靈在詩歌理念上是有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