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注釋】［酷吏列傳序］為《酷吏列傳》序言。［道之六句］引自《論語·為政》。意謂用政令引導，用刑法約束，百姓隻是免於犯罪而無羞恥之心。若用德行引導，用禮義約束，百姓就有恥辱之心而且歸服。道，通“導”。政，政令。［老氏］老子。［上德六句］引自《老子》。意謂上德之人不標榜自己有德，所以有德；下德之人不忘標榜自己有德，所以無德。法令愈嚴明，盜賊越多。［治之具］統治工具。［非製治清濁之源］不是治理國家的根本。［網］法網。網密，喻法令嚴苛。［上下相遁］上下互相因循包庇。［救火揚沸］喻無濟於事。［武健］強硬。［聽訟二句］引自《論語·顏淵篇》。意謂聽訟案我和別人一樣，但我希望不發生訟訴。［下士句］引自《老子》四十一章。下愚之士聽說“道”就大笑。［破觚（gū）六句］剖開有棱角的酒器，改為圓形的；把物品上雕刻的花紋削去，使它質樸；法網寬大得使吞舟的大魚也可以漏過去。吏治很好，老百姓相安無事。
遊俠列傳序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雲。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義不苟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誌之不倦。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傅說匿於傅險，呂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裏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災，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其利者為有德。”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蹠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
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浮沉而取榮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裏誦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苟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嚐、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至如閭巷之俠，修行砥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餘甚恨之。以餘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扞當世之文罔，然其私義，廉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強，比周設財役貧，豪暴侵淩孤弱，恣欲自快，遊俠亦醜之。餘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豪暴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注釋】［韓子］韓非。下引文出自《韓非子·五蠹》。［二者皆譏］二者都受到韓非譏笑。［術］指儒術。［季次、原憲］季次，即公哲哀，孔子學生；原憲，即子思，孔子學生。兩人終生未仕。［讀書句］意謂飽讀詩書，堅持獨特操守。［誌之不倦］始終懷念他們。誌，懷念。不倦，不停止。［不軌於正義］不符合國法。正義，國法。［已諾必誠］答應人家的事必定真誠去做。［既已三句］既然已經使死者生使亡者存，卻不誇耀自己的才能，更以顯示自己的恩德為羞恥。伐，自我炫耀。［緩急］急難。［昔者八句］過去虞舜在淘井和修糧倉時被困，伊尹背著鍋和砧板當廚師，傅說隱身於傅險為人築牆，呂尚在棘津做小販，管仲曾被囚，孔子在匡地幾乎被害，路過陳、蔡時麵有菜色。［況以中材句］何況一般人在亂世的最壞時期呢？［鄙人］老百姓。［嚮］通“享”。［醜周］憎恨周朝。［而文、武句］但是周文王、周武王並不因此喪失威信。［蹠］盜蹠、莊，春秋戰國時大盜。［誦義］頌揚義氣。［竊鉤者四句］見《莊子·胠篋篇》。意謂偷衣鉤的被殺，竊取王位的封侯；侯王門第，就有仁義。［拘學］拘泥的讀書人。［咫尺之義］淺薄的信義。［豈若二句］哪像那些持論不高、遷就世俗而博得功名的人呢？［設取句］認真對待取和予的承諾。［非苟句］不是隨便對待。［故士二句］所以一般讀書人在窮窘之時把身家性命委托給他們，這難道不是人們所說的賢能豪傑嗎？［功見言信］功勞顯，說話有信用。［古布衣之俠］古代民間遊俠。［修行砥名］修養品德，砥礪節操。［漢興五句］漢初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這些人，雖時時觸犯當時的法網，但他們的個人品德廉潔退讓，實在有值得稱道的地方。扞 （hàn），觸犯。［宗強］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