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歿的天良(上部)(2)(2 / 3)

四、裝瘋蜇伏

張安死了,當證物的扇子也沒了,現在隻剩下王祚一個證人了,辛次贗不敢再大意。他知道劉琦是個忠義之士,決定先把王祚帶到荊南府,讓劉琦保護好這個證人。他趕到了宿州,在街頭一個小店住下,讓店小二悄悄地把王祚約了來。王祚聽說張安一家被殺的事,掩麵痛哭起來。他先罵秦檜的狠毒,接著又罵辛次膺,怨辛次贗泄露了機密,害死了張安一家。事情到了這個份上,辛次膺實在無話可說,隻能低聲賠罪,勸王祚與自己一起南逃。誰知王祚根本聽不進他的話,扭身走了。辛次膺知道此時無法讓王祚回頭,急急出城,取道奔荊南府。劉琦被貶為荊南府知府,心中一直壓著怒火,整天悶悶不樂。忽見辛次膺來訪,吃了一驚。他已經聽到秦檜追殺辛膺的一點風聲,心中實在佩服辛次膺的膽量。辛次膺知道劉琦為人耿直,開門見山說了來意。劉琦聽罷,長歎一聲說:“先生可知何鑄因告發你有功,已經出任溫州知府了?”見辛次膺搖頭,劉琦又說:“如今秦檜一手把握朝政,佞臣受到重用,力主抗金的文臣武將正受排擠。此時彈劾他好比以卵擊石啊。”他想了想又說,“不瞞先生,我已經取了一些秦檜的罪證,準備在合適的時機彈劾他。你如今外出處處有險,不如暫住我府中,早晚也好商談彈劾秦檜的大事。”辛次贗如今已無處安身,也隻好先在劉琦府中住下。誰知剛過了幾日,劉琦接到朝廷公文,說辛次膺是金國奸細,受命來打探軍情,要各州府捉獲後立即押送到京城。劉琦知道這公文是秦檜一手操辦的,他勸辛次膺不用理睬。辛次膺知道自己若在此地被秦檜的人捉住,劉琦將被指控為窩藏欽犯,受到株連。他左右權衡,決定去京城藏身。劉琦對他的決定有些不解,辛次膺說:“我若去淮河以北金統之地,正應了秦賊口舌。他四處捉我,疑我躲在邊遠州縣。到他眼皮底下,或許更安全些。”劉琦想想也有道理,派了心腹家人連夜用船送辛次膺去京城。臨行前,又千囑咐,萬叮嚀,要辛次膺處處小心。進了京城,辛次膺悄悄來見陳康伯,把自己離京後的前後經過說了,又把王祚的事詳細告訴了他,說萬一自己遭了毒手,讓陳康伯和劉琦一定要扳倒秦檜。聽了辛次膺的話,陳康伯流著淚說:“你來京城躲藏,本來我可以幫你一把。可是,秦賊恨我在京城礙眼,已貶我去泉州,限三日內離京。”他取來一些銀子交給辛次膺,說:“你到城外找個偏僻處住下,再苦再難也要活下去,我們一定會扳倒秦賊的。”辛次膺點點頭,說:“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親眼看到秦賊的下場!”辛次膺在錢塘江邊一個小村住了下來,以給人打短工糊口,不時地化裝成算命先生進城打探秦檜的消息。有一天,辛次膺又進了城。中午時分,他正在一條小街旁閑坐,忽聽一位路人說有官兵正在沿街捉拿算命先生。他一驚,急忙將算命的幌子扔進了路旁井中,扯亂了頭發,撕破了衣裳,又用汙泥抹了臉,躺在牆角曬起了太陽。一會兒,街口跑來幾個官兵,一個官兵見到他,大喝一聲:“可曾看見一個算命先生?”辛次膺翻個身沒有理會他。另一個官兵推了問話的官兵一把,說:“這是個瘋子,問他何用,快走吧。”看著官兵們遠去,辛次膺急忙逃出城。等他回到小村,卻發現住的房子已被燒毀了。為了躲避官兵追捕,辛次膺幹脆裝起瘋來,從此他不梳頭,不洗臉,住無定所,以乞討為生,受盡了欺辱和苦難。這樣的日子他整整過了十年。紹興二十五年(1155),秦檜在國人的詛咒聲中患病死了。陳康伯從泉州調回朝廷,拜任吏部尚書。辛次膺認為出頭的日子到了,夜晚悄悄地進了陳康伯的家。陳康伯一見辛次膺的樣子,抱住他痛哭失聲。他親自打水為辛次膺梳洗,又為他換了衣服。辛次膺對著鏡子看了看,不由得流下淚來。十年來,他的頭發和胡子全白了,連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辛次膺要求陳康伯聯合劉琦等大臣立刻彈劾秦檜,為嶽飛鳴冤。未想到陳康伯卻為難地搖了搖頭,說:“如今秦檜雖死,他的死黨萬俟卨仍執掌朝政,更有湯思退等一班佞臣哄住高宗皇帝。而秦檜叛國的證據不足,萬一彈劾不成,暴露了朝內反秦的大臣,以後的事情就更難辦了。”見辛次膺點頭,他又低聲說:“徒單克寧(習顯)現已調任山東青州知府,是金國山東路兵馬大總管、行軍都統。你先去他處,一是保住身體,二是伺機多取一些秦檜的證據。待這邊的時機一到,我立即派人送信給你。”辛次贗想想此話極有道理,點頭依允了。

五、良心動天地

習顯見辛次膺如此老相,差點沒認出來。他讓辛次膺住在知府衙門,像對待老父親一樣照顧他。辛次膺在知府衙門住了數日,上下都混熟了。他打聽到王祚在雲門山下的軍營中任錢糧官,已娶妻生子。他還打聽到王祚的妻子徐氏是淮南人,是戰亂時被一個金兵軍官虜來的。四年前這個軍官戰死了,徐氏無依無靠,是習顯做主把她嫁給王祚的,並給他們在城裏買了房子。如今小倆口日子過得挺和美。辛次膺為王祚高興,但內心也多了幾份擔憂。他怕王祚生活美滿,不願再回故園,更擔心他丟掉了秦檜降金的證據。一日,辛次膺以探訪故人為名,買了禮品去王祚家拜訪。進門後正逢王祚不在家,為免得徐氏猜疑,他先說了自己的身份,說了因彈劾秦檜被罷官及家破人亡的事。他試探著問徐氏想不想回老家。幾句話問得徐氏流下淚來。辛次膺見她有懷戀故園之情,就低聲請她幫助勸說王祚回國,徐氏點頭答應了。這以後,辛次膺又去找過幾次王祚。誰知王祚不是開口逐客,就是閉門不見。王祚的態度讓辛次膺大傷腦筋,不知如何才能勸說他回心轉意。就在辛次膺在為王祚不肯南行而焦燥的時候,忽有一日,下人來報有故人來訪。他出門一看,認得是陳康伯的心腹家人陳豐,忙將他領進自己房中。陳豐是陳康伯派來找辛次膺的。陳康伯怕路上金人盤查,未寫書信,讓陳豐傳達他的意思。陳豐說:“我家主人現已升為宰相,皇上趙構想退為太上皇,新皇帝就要即位,此時正是彈劾秦檜、為嶽飛申冤的大好時機,請您速回京城。”辛次膺壓不住心頭的興奮,送走陳豐後,急急去找王祚。這一次,他直接闖進了王祚的臥室,說了朝中的形勢,要求王祚帶著證據同他一起回朝。麵對辛次膺的真情,王祚冷著臉說:“看在你二十年奔波的份上,我不告發你。咱們各走各的路吧。”說完,催著辛次膺快離開他家。眼見二十多年的辛苦竟落了這麼個結果,辛次膺不由得老淚縱橫,他要王祚想想母親的深仇和張安的慘死,王祚板著臉不說話,徐氏一旁卻哭出聲來。她嗚咽著對王祚說:“你要還有點良心,就不該忘記故國。如此沒有血性,讓妻兒覺得羞愧。”她的話剛落,王祚也流下淚來,他對徐氏說:“你想過沒有?我若逃走,你母子的生命還能保住嗎?”徐氏聽了此話,止住了哭聲,她兩眼望著辛次膺,不知該怎麼辦好。王祚說的是實話,想到徐氏母子的安危,辛次膺也犯了難。他想帶上這母子一起逃走,但路上關隘重重,被金兵捉住反害了這一家人的性命。他正想不出主意,王祚從牆角桌下摸出一小卷紙來,說:“這是秦檜降敵的罪證,你拿上走吧。”辛次膺一愣,正要接過這卷紙。突然屋門被推開,習顯大步闖了進來,兩名親兵押著一個人隨在他身後。辛次膺一見押來的這個人,驚得差點喊出聲來。兩名親兵押來的人,正是陳豐。原來習顯已聽說有個陌生人來找辛次膺的事。見辛次膺送走來人又去了王祚家,就讓親兵去追回陳豐,押著直接來到王祚家。習顯進門正看見王祚手拿小紙卷要交給辛次膺,他伸手取了,打開一看,見是幾張進軍路線圖。冷笑一聲,對辛次膺說:“我待你不薄,你竟做這事。”他想了想,又說:“宋國朝廷腐敗,皇上不識賢愚,真不知你為何二十多年仍忠心不變。”辛次膺知道自己的行動全部暴露了,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奔波二十年,吃盡了人間苦頭,落了個家破人亡,隻想揭露奸臣,為屈死的忠良申冤,不負自己的良心。不想蒼天無眼,竟讓我有此等下場。”他長歎一聲,對習顯說:“你若還念交情,請放了陳豐,主人派遣之事,與他無關。還有,王祚夫妻對你感恩戴德,我一次次勸王祚南逃,至今他未應聲,請不要難為他一家。我願以性命謝罪。”說完話,流著淚跪倒在習顯麵前。習顯讓親兵退出門外,雙手扶起辛次膺,低聲說:“你二十年奔波,非為自家。二十年含辛茹苦,隻為不負自己的良心。我雖是金人,卻也識得忠奸,懂得愛憎。”說罷,他掏出一紙公文交給辛次膺,又讓王祚夫妻趕快收拾行囊,說:“我已準備了車輛,你們速速回南朝吧。”辛次膺被習顯的行為弄懵了,兩眼呆呆地看著他。習顯把手中的紙卷交給他,又從袖中拿出一封信,說:“在宿州時你多次找王祚,我就猜到你在尋秦檜投降我朝的證據。好在秦檜已死多年,對我朝已沒用處。這是他過去寫給我朝的密信,是我在舅父處私自拿的,你拿回去,可能會有用處。”辛次膺感動得連忙拜謝,習顯卻一臉嚴肅地說:“如今宋庭中雖然萬俟卨已經死了,但秦檜的黨徒湯思退還居在相位,你們仍然不能大意。請各自珍重吧。”說罷一轉身,大步跨出門走了。辛次膺和王祚一家及陳豐坐車趕到濟寧,在運河上雇了船。手中有青州府的公文,一路順利,等進入大宋的國境,早有陳康伯派的人接了,來到京城,幾個人悄悄進入陳康伯的府門。陳康伯看了辛次膺帶回的證據,又派人取來劉琦和幾個大臣的本章,他把這些證據和本章悄悄呈給皇上。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旨告全國:秦檜是十惡不赦的奸臣,昭雪嶽飛的冤獄。太上皇趙構將王祚夫妻接在宮中,給予安慰,又親自傳詔,在金殿朝見辛次膺。辛次膺上朝來了,看到他雪白的長發和胡須,不少大臣流下淚來。趙構迎下位,他拉著辛次贗的手,叫了一聲辛愛卿,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拭了拭淚,環視了一下滿朝文武大臣,大聲說:“渡江以來,忠義敢言的臣子,當屬辛次膺也。”當下,皇上封辛次膺為同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辛次膺雙膝跪地,淚如泉湧,說:“二十年苦求與企盼,今日得見公道。秦檜奸賊得到報應,遺臭萬年;嶽飛的精忠複見日月,留芳百世。看到正義終勝邪惡,我心足矣。”辛次膺不顧皇上和眾大臣的苦苦挽留,辭去了高官厚祿。他要回家去尋找兒子,去過向望已久的田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