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宋朝元佑六年(1091)秋末的一天,掖縣知縣宗澤接到駐本城的萊州知州衙門飭令,要他今日充任監斬官去刑場監斬犯人。宗澤遵令赴任,未承想一樁驚天大案卻由此拉開序幕。剛近巳時,知州衙門的軍士護著一輛囚車走進刑場,一位文吏將“斬立決令”交給宗澤,說:“知州大人令你以此震懾刁民,告誡百姓遵律守法,勿必在逾期內繳齊皇糧。”說完不等宗澤回話,發令將犯人綁到刑柱上,率領軍士回衙複命去了。宗澤正想拆閱“斬立決令”,忽聽台下一陣喧嘩。他抬頭一看,隻見圍觀百姓吵鬧著圍攏過來。盡管護刑的兵士們拚命阻擋,但百姓人多,前擠後擁地一會兒便湧到官台前。縣尉劉中匆匆跑來,附在宗澤耳邊說:“大人,卑職曾多次護刑,從未見如此場麵。執行‘斬立決’不須等到午時,請下令行刑吧。”宗澤站起身想宣讀“斬立決令”,台下有人認出他,高喊一聲,說:“宗大老爺,殺此人我們不服!您是清官,求您替百姓說話吧。”宗澤雖然來此任知縣還不到一年時間,但賢名卻已在全縣傳開。人們聽說是他任監斬官,齊刷刷地跪下來,哭喊著求他赦免犯人死罪。劉中上前又催宗澤行刑,宗澤拆開“斬立決令”,見上麵寫的犯人罪狀是“偽造官印契據,抗繳皇糧”,心中猛的一怔。按律法這兩種罪犯一條就該判“斬立決”。處斬犯此大罪的人百姓為何不服?他請台下幾位老年人上台,讓他們陳述要求赦免犯人死罪的理由,未想到聽罷這些人的哭訴,卻使他不僅對犯人有了同情心,更由此生出父母官對百性的責任感來。原來今年萊州因天旱糧食欠收。知州韋昕為求政績,上奏災情卻不求減征皇糧。因為宗澤反對他的主張,遂讓州衙貼出告示,聲明今年掖縣的皇糧由州衙代征,令農戶在限期內繳齊,違者重懲。百姓見此告示紛紛叫苦,卻不敢違抗。人們繳糧大多是背著或挑著,一次拿不足數。收糧的衙役收下糧食,就寫張蓋有官倉印章的收據交給他們,最後再把每戶的一張張收據合起來結算。這個曆年收繳皇糧的老規距,今年卻被北關的王秀才鑽了空子。王秀才名叫王炯,他為人善良,在北關大街上開了一間裝裱店,他會寫會畫又會篆刻,生意很紅火。王炯可憐窮人,平時經常將掙來的銀子救濟貧苦的街坊鄰居。這次州衙強征皇糧,他看到本街孤寡老人和喪病人家實在拿不足應征的糧食,遂動了歪心思。他仿寫了一些收據,蓋了仿刻的州倉印章,每戶給他們一張兩張,讓他們在繳糧結算時充數。也是合該出事,北關的年輕寡婦劉秀彩在結算時被看出破綻。這劉秀彩生得有幾分姿色,每次到州倉繳糧時收糧的公人都要同她嘻戲幾句。她來繳了幾次糧有位公人記得很清楚,如今結算平空多出兩張收據,這位公人先是驚疑,後是盤問。三追兩查,王炯造假收據的事便發作了。這幾天,知州韋昕正為‘宗澤不催逼百姓繳糧’生氣,聽到查出“假收據”的事,立即升堂審理。劉秀彩和幾名持假收據的人被判“杖責加重罰”,主犯王炯被判“斬立決”。韋昕要“殺一警百”,更想打擊一下宗澤的“抗上”氣焰,這才故意令宗澤充任監斬官。劉中聽清案由,將宗澤拉至一旁,低聲說:“大人,知州衙門要殺的犯人為啥令您監斬?內中原由不言而喻。如今您隻可順水推舟啊。”宗澤眉頭皺了皺,讓這幾位老人退下台。他囑咐劉中護好刑場,自己要去知州衙門為王炯申訴。劉中見宗澤要離開刑場,大驚失色地說:“大人,您是監斬官,此時離開監台有違法度。若誤了行刑時辰,是要被追究責任的。”宗澤一舉手中的“斬立決令”,斬釘截鐵地說:“為給百姓討個公道,丟官罷職我也認了。”說罷,騎上一匹快馬急奔州衙去了。
第3回
知州韋昕自以為“殺一警百”這一招挺絕。正盤算著宗澤來複命時用何言告誡他如何為官。忽聽人報:宗澤求見。韋昕還以為他監斬事畢,高興地說了聲:“快請他進來。”站起身準備迎接。傳話人還沒出門,宗澤已闖進來。他顧不得行禮,急匆匆地說:“犯人有罪,但罪不致死。請大人改判此案。”說完雙手捧著“斬立決令”想交給韋昕。韋昕怎麼也沒想到宗澤是來要求改判的。他愣了一會,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要求改判無疑是說此案判錯了。如今罪犯已經綁赴刑場,要殺人的事也傳遍一城。監斬官離開千百人圍觀的刑場趕來為犯人申訴,這與公開聲明“知州衙門辦錯案了”有何不同?這不僅有損州衙的威嚴,讓自己這知州也大失顏麵啊。韋昕越想越氣,他強壓怒火,兩眼盯著宗澤半帶譏諷地說:“虧你還是兩榜進士出身,連國家法度也不懂?我來問你,私造官印契據該當何罪?抗繳皇糧者又該獲何刑?”他“哼”了聲,又說:“你是監斬官,不會不知道‘執刑不許超過午時’的規距吧?我不想讓你違犯朝廷律法,快回去吧,監斬之後再來見我。”說罷,氣哼哼地站起來要走。宗澤攔住韋昕,說:“大人,刑場上百姓呼冤,人聲鼎沸。卑職依律細勘,查知該犯人經商、不少繳納稅銀,私製繳糧憑據非為私利;其作案隻為讓幾個貧困戶渡過難關;犯人所製十一份假據中,每份多者不超鬥米,涉數不大。求大人念其意圖不惡,也念罪民們皆悔過認罰。請法外開恩,饒他一死吧。”說罷又將“斬立決令”遞過去。韋昕抬手推開宗澤,惱怒地說:“你是婺州義烏(今屬浙江省)人,與罪犯非親非故、無瓜無葛,本官不說你循私妄法。但離開千百人圍觀的刑場,經鬧市奔來要求改判,說你‘沽名釣譽’卻不冤枉。監斬官擅離職守已屬有罪,你就不怕再染上‘抗繳皇糧’的罪名?”宗澤說:“抗繳皇糧有罪,但今日犯人之罪卻另有緣故。”他看了韋昕一眼,又說:“大災之年,州衙強征皇糧才孳生此案。為官者謀求政績並無不當,但不能用百姓的血淚去換取政績啊。”宗澤這番話觸到韋昕的痛處,他罵了一句,咬牙切齒地說:“好個南蠻子,本官念你初入仕途,一忍再忍。你目無上司,競敢如此放肆。”他急步走到門口,大聲喊:“來人!把這不識抬舉的東西轟出去!”幾個衙役衝進來,韋昕見宗澤將“斬立決令”丟在案上,拿起來塞到他手中,氣哼哼地說:“本官不準你辭任,你休玩此把戲。”他向衙役們一使眼色,又說:“侍候這位‘爺’出衙!莫讓他丟下‘東西’。”衙役們將宗澤架出州衙,守門人也為他牽出馬來。眾人板著臉道了聲“得罪”,回衙關了大門。宗澤心中沮喪。按律法監斬官發現犯人有冤枉,須請上司改判、或在刑前辭任退回“斬令”。如今上司不改判又不準辭任,“斬立決令”也退不回去。眼看行刑時辰就要到了,是去刑場違著良心監斬?還是自己抗令獲罪?一時間可把他難住了。看著幾個頑童扔著線球從麵前跑過,宗澤心中一動,猛得有了主意。他從牆邊撿了一塊石頭,將“斬立決令”緊緊地包在上麵,急步走到州衙門前,用力敲起門來。州衙守門人問清是宗澤敲門,聲音顫抖著說;“宗大人,請願諒小人失禮,我不敢給您開門啊。”宗澤說:“不須開門。請你轉告知州大人,此案既出在本縣,本官決不推卸責任。今日且把犯人帶回縣衙,重審嚴查之後,我再麵見知州大人。”他退後幾步,又高聲喊;“看好!請將這“斬立決令”轉交給大人。”說完舉臂一甩,手中的石頭帶著“斬令”從州衙門樓上飛了進去。韋昕得知宗澤“擊石退令”又“擄走犯人”的事,驚得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他對宗澤又氣又恨,卻找不出懲治他的由頭。他知道,宗澤這一鬧會使百姓不再看重州衙的“征糧告示”,自己將很難完成對朝廷“災年不少繳皇糧”的承諾。他想了半天,決定明日親自出任監斬官,令宗澤率領衙役將王炯押到刑場,再將劉秀彩等一幹案犯也綁上刑台示眾。他打定主意,倘若明日宗澤再敢抗令,立即將他押進州衙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