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計之禍(四)
毛紀不敢過問帝王家事,他安慰太後一番,說:“臣年老體衰,侍候不了皇上了,今欲掛冠回鄉,特來拜別太後。”太後一驚,說:“掛冠回鄉?這可是斷了養老俸祿的事啊,愛卿因何做出此等決定?”毛紀不敢說出原因。吱唔幾句告辭要走,太後叫住他說:“愛卿一生忠直,有功於國。未承想落到這般下場。你回鄉哀家無物可贈,賜你一道敕旨,路上也許能派上用處。”毛紀接了懿旨,流著淚拜了三拜,急急出宮去了。第二天早朝,朱厚璁未見毛紀上殿,便派人去他府中催,一會兒工夫,派去的人氣喘噓噓回來,說:“啟奏萬歲,閣老府隻有一位看門人,他說昨日閣老一家出城至今未歸,有一包東西讓小人呈給皇上。”朱厚璁疑惑地打開包,見內中是毛紀的一件官衣,官衣中包著他寫的密旨和毛紀的本章。他見此本是毛紀寫的辭官書,暗罵了一聲,想起囚車之恨未消,立即派殿中武保將軍帶錦衣衛士去追毛紀回來。武保將軍領人剛走,朱厚璁猛地想到:毛紀辭官回鄉,皇太後必然知情。她若賜懿旨給毛紀隨身攜帶,武保將軍無法讓他回朝,想到這裏,又暗中安排心腹禦史鮑穀豐率禁軍去追毛紀,勿必將他押回來。卻說毛紀拜別太後,回府安排一番,自己和兒子騎了馬,妻子和女兒坐了車,出城已近晌午,此時正值七月天熱得人喘不過氣來,連精選的良馬也舉蹄緩慢,走了一程,忽見“天師”張彥羽站在路旁,他急忙下馬問候。張彥羽是漢朝留候張良的九世孫張道陵的後代,張道陵創“五鬥米道”,被道教徒奉為“天師”。“天師”也由其後人世代承襲。張彥羽識天時,知地理,精通陰陽之術,曾被世宗皇帝朱厚照封為“護國軍師”,前些日子被朱厚璁請來,一直住在宮中。毛紀問張彥羽因何在此地,張彥羽說:“閣老回鄉千裏之遙,皇太後擔心您路上遇險,求貧道助你。貧道見你有‘罩身傘’護體,倒也沒啥擔心的。”他看了毛紀佩的‘孟槐佩’一眼,點點頭又說:“謹記‘命係孟槐’四字,您多多保重吧。”說罷轉身走了。毛紀未聽懂他的話,也不好多問,見天空浮起濃雲,急忙催動車馬趕路。車馬行了三日,忽聽後邊人喊馬嘶,武保將軍追來傳皇上口喻,讓毛紀立即回朝,毛紀說:“老夫離京時,得皇太後依允,今有懿旨在此,你拿回去複命吧。”武保將軍一見太後懿旨,不敢再說什麼,率領錦衣衛向回趕,走不多遠,迎麵碰上鮑穀豐的人馬。鮑穀豐聽說毛紀用太後懿旨擋回追兵,罵了一聲,對武保將軍說:“你且回朝交旨,我倒要看看老兒還能否拿出二道懿旨。”說罷一揮手,領人馬匆匆追去,他們追了一程,天氣起了霧,霧越來越濃,幾步外看不清人影。鮑穀豐的人馬在霧中跑了幾天,待雲霧消散時,卻發現他們不知怎麼走了回頭路,人馬正在京城北郊癡跑,鮑穀豐心中疑惑,見交旨期限已到,隻好垂頭喪氣地領人馬回朝了。再說毛紀用懿旨擋回錦衣衛士後,擔心朱厚璁另派追兵來,一路催著車馬急行,直到踏上家鄉的土地,才稍稍安下心。他想起張天師說的話,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一口氣尚未歎完,忽然間天開雲散,烈日曬得人一會兒就出了大汗。他猛地悟到:一路雲遮霧罩,人馬沒受曝曬,再有追兵也會迷路,原來張天師已經料到了啊。他細想天師囑咐“謹記‘命係孟槐’四個字”的話,也悟到朱厚璁不會放過自己。朱厚璁怨恨未消,怎麼也不會放過毛紀,他先聽到武保將軍稟報,正為皇太後庇護毛紀生氣,又見鮑穀豐無功而返,心中更加惱怒。鮑穀豐怕皇上怪罪,故意把迷路之事說成“神霧”暗佑毛紀,朱厚璁半信半疑,想下旨賜死毛紀,又怕引起文武百官反感,想了幾天忽然想起楊廷和,他下旨讓楊廷和去毛紀家詔他回京,並傳下口喻:若楊廷和有辱使命,則視為朋比為奸,捉拿他二人一同處置。楊廷和知道君命難違,一路心情沉重地來到毛紀家,毛紀一見到老朋友,剛想問候,楊廷和搖搖頭,他宣讀了聖旨,又流著淚低聲說:“自你走後,朱厚璁下旨令皇太後移宮,太後氣惱成疾,移宮三日後就去世了。”毛紀聽了此言老淚縱橫,他說:“太後對皇上有賜位宏圖,落得這般淒涼。朱厚熄對我有囚車之恨。豈會放過我?我這麼大年紀了,不想回朝受其羞辱。今日隻有以白首謝天下了。”說完猛地拔出楊廷和隨從的佩劍就要自殺。楊廷和的隨從眼快,上前緊緊抱住毛紀,但此時毛紀的脖子上已流下血來,楊廷和喊人快為毛紀止血,他憤憤地說:“你我與太後設計保住江山社稷,朱厚璁卻恩將仇報。難道我等除了死就再無他法了嗎?”兩位白發老人抱在一起大哭,眼淚灑滿二人蒼白的胡須。哭了一會,毛紀呐呐地說:“如今朱厚璁一旨係住我兩人,我不死你無法複命啊。”他將孟槐佩抓到手中,又說:“天師曾有‘命係孟槐’之言,此乃天意。我死之後,你帶著我的首級回朝交旨吧。”楊廷和見玉佩上灑滿鮮血,眼前一亮說:“孟槐佩上有你的鮮血,老夫有辦法了。”他低聲囑咐毛紀立即尋地隱居,拿著孟槐佩回朝卻報毛紀自殺身亡,朱厚璁看了染血的玉佩,下旨罷了楊廷和的官,才覺得消了心中的怨恨。楊廷和被罷官後又去探望了毛紀的傷情,回家後憂鬱而死。毛紀隱居二十年後,死在家中。兩位首輔,一代名臣,為了國家的存亡設計,僅讓皇上受了一點點委屈,就遭到此等報複。給後人留下無限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