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倔巴倔罷皇上倔恩師
清順治十四年(1657)九月的一天早朝,吏部尚書,秘書院大學士成克鞏出班上奏,說新任河南巡撫賈漢愎呈報“汝州有大片糧田擱荒,請求派員查勘”。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紛紛議論:一省巡撫治下有糧田擱荒,為何不令州、府衙門查勘,反來朝廷求員,此事太奇怪了。年輕的皇上沉思片刻,覺得賈漢愎上月才出任河南,要全力顧及一地是有些難為。決定派一得力官員去汝州查荒。誰知口喻傳下,眾朝臣好似都悟到什麼,一個個縮著脖子不抬頭,半天沒人應聲願往。成克鞏見皇上麵有不悅之色,乘機保奏他的門生、被囚在大牢中的監察禦史李森先,請求赦他出獄帶罪立功。李森先(1601-1659)自順治二年任監察禦史,十一年中因性格剛直、不循私情,得罪了不少皇親權貴,曾被三次罷官、三次下獄。今年春天,因用“民為重,君為輕”這句話當麵頂撞皇上,當場被打得沒了氣息,皇上原以為他死了,如今聽說還囚在獄中,他點點頭降下赦旨,並宣李森光立刻上殿。李森先高個長髯,器宇不凡。因身穿囚服,進殿未行朝拜大禮,隻是低頭跪在地上。皇上離位走下丹墀,踱到李森先麵前看了他半天,有些感歎地說:“才五十幾歲的人,頭發都白了,大胡子也白了,像八十老翁啊。”輕輕搖搖頭,又說:“朕知道你為國為民辦了不少好事,可是你的七品職級卻一直未升,知道啥原因嗎?”他見李森先點頭,湊到麵前低聲說:“你一句‘民為重,君為輕’朕至今未忘,如今知錯了?”他隻想李森先會羞愧的伏地請罪,未想到李森先卻挺直身子,抬頭高聲說:“黎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此是先賢之言。皇上和忠正之臣都該謹記啊。”說完,雙臂一抻趴在地上,又說:“罪臣冒犯皇上,願再領杖刑。”聽了李森先的話,皇上先是愣著,慢慢地臉上變了顏色,他手指李森先,狠狠地罵了一句:“該死的老倔巴頭。”一拂袖,怒衝衝走回皇位。眾朝臣嚇出冷汗,成克鞏心中著急,想出班再為李森先求情,但看到皇上一臉怒容,一時間也不敢冒然開口。皇上皺著眉看了一會眾朝臣的神情,忽然放聲笑起來,他有些自嘲似地說:“曆朝曆代,隻有賢明的君主,才能聽到忠臣諍言,李森先耿直坦誠,朕今日為他複監察禦史職,就讓他去汝州查勘糧田擱荒一事吧。”說完,便退了朝。當晚,成克鞏將李森先召到府中,吃了幾杯酒,他微笑著說:“老夫不忍看你死在獄中,也不會讓你去涉險地。你離開京城後,路上假托有病修一本章送來。朝廷中有老夫替你說話,你就回老家安心休養吧。”李森先不懂成克鞏的話意,怔怔地看著他。成克鞏說:“河南全境三年來風調雨順,為何小小汝州會擱荒大片糧田?賈漢愎乃一省巡撫,明知有糧田擱荒,為何不令百姓搶農時耕種?”哼了一聲,又說:“賈漢愎必是發現汝州有異常凶險,想查荒,他沒膽量。若不查,汝州是他轄治之地,出了事他難脫幹係。請朝廷派人去汝州,這是找替罪羊啊。”李森先聽了這話,一時間呆住了。成克鞏見李森先不說話,低聲說:“你且回家同妻兒團聚幾月,等老夫尋機調你到吏部來,今後拔擢的事也好辦些。”李森先離開座位,深施一禮說:“恩師深情,學生今生難報。隻是汝州大片糧田擱荒,必有萬千百姓饑寒交迫,此時離任,學生心中不安。”成克鞏笑了笑說:“直隸、山東、河南三省總督張懸錫是老夫門生,我將賈漢愎的呈書退給他,讓他督促賈漢愎辦,看他賈漢愎還耍什麼花招。”說完,示意李森先坐下吃酒。李森先站著未動,慢慢地說:“一紙呈書轉來轉去,誤了農時種不上冬麥,受害的是百姓啊。還是學生去汝州吧。”成克鞏皺了皺眉說:“禦史官雖七品,但出為巡按,卻是代天子巡狩,無功無果是無法交旨的。”李森先說:“學生去汝州,一定不辱聖命。”成克鞏有些惱怒地說:“老夫說汝州必有凶險?難道你不信?難道為你安排的後路不妥?”李森先苦笑一聲說:“恩師最清楚學生的脾氣,知道百姓有難,能救而不去救,心中比坐牢還難受啊。”成克鞏火了,他指著李森先說:“你真是個倔巴頭,好像朝廷中隻有你是忠臣。老夫一番苦心為你,看來倒是我錯了。”說完,扭頭不再說話。李森先又低聲懇求一番,見成克鞏不理,隻好告辭。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客廳,猛聽成克鞏喊了聲:“回來!”急忙轉身走到他麵前,雙膝跪在地上。成克鞏一臉怒容看了李森先一會,長出一口粗氣,說:“去汝州可有親隨?”李森先說:“我入獄後,家人都回了原籍,有位老仆住在離此不遠處,我想帶著他。”成克鞏搖搖頭說:“此行凶險難料。老夫有名親隨名叫成嶽,此人忠正可依,不僅辦事機靈,更有一身好武功。讓他伴你去吧。”李森先大禮叩謝恩師,滿臉是感激的淚水。成克鞏雙手扶起他,眼中也流下了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