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楊玉琪自己像漫畫中的人物,自以為踩在柔軟的白雪上,可是下一步跨出去,可能跨進蓋著白雪的深坑,也可能跨向裝飾著白雪的懸崖。如果命定今天氣數將盡,那他更要看佛光了!上山走是走不了的,每走出一步不知那雪的下邊是人間還是地獄。他們隻能爬上去。毛衣、絨衣的袖管裏全是雪,衣服裏邊淌的也不知是冷汗還是冷水。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地爬。下坡時一旦踩不穩就不知會滑向世界的哪頭了。小薛這個山東棒小夥煞是勇猛。他搶在前邊探路。他先轉過身,倒著向下爬,爬一段,像塊石頭似的定在那裏,叫楊玉琪順著他的路爬到把腳插進他的懷裏。萬一楊玉琪滑下來,有他撐著他能接住。爬的時候,楊玉琪真的變成“鼠目寸光”,腦子裏隻有幾秒鍾內的事,隻有:這一步不要滑下去。就這一個想法。至千這麼爬上山頂去幹什麼,或是上了山頂後怎麼下得來,所有這些問題都不可能進入大腦。連昨夜的托夢和那個飄然而去的老和尚都想不起來。隻想:這一步要踩實了。也許,楊玉琪這一生就是這麼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無非是他每一步都踩實,無非是他這一步步比常人要多花十倍百倍的生命的代價。
從早上6點就這麼一步一涉地爬到下午2點多。
上了山頂。這就是神秘的峨嵋金頂?果真到了金頂?哦,我們上到了金頂!隻有下午兩三點沒有一絲雲彩的天氣才會顯現佛光。正是現在這個時候!快向懸崖邊跑過去。天,藍得不能更藍,藍得簡直像假的。這個山頭和對麵那個山頭之間有雲海。一陣陣清風把雲海一層層吹起,飄起一幅幅輕紗般的淡霧或淡霧般的輕紗。就在這淡淡霧輕輕紗上,突然顯現一個七彩的光圈,很大很大的光圈。茫茫雲海翻動著,向這個七彩佛光頂禮膜拜。佛光裏有一個人頭像。這個人戴著鴨舌帽,這個戴著鴨舌帽的“佛”,不就是他楊玉琪嗎?
同樣小薛也在佛光中看到了他自己。後來細想是雲海的水氣反射他們身後的陽光等光學現象。但當時決想不到什麼光學,隻想到佛光,學佛和成佛。兩尊新佛狂呼狂跳起來。餓了兩天了,居然有這樣的彈跳力,畢竟非塵世凡人所及。楊玉琪曾經聽說有的人看見自己進入佛光後,幾下蹦跳就直下懸崖再不回顧人生了。楊玉琪蹦跳之際想到塵世還有一件事未了——他得把佛光畫下來!快,佛光兩三秒鍾就沒了,再顯現,再隱去,如此20來分鍾。生生死死地爬上金頂不就是搶這20來分鍾的佛的賜予嗎?楊玉琪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熱水袋。當然袋裏早就是冷水了。畫水彩畫可就靠速袋冷水。1975年12月3日下午,楊玉琪畫下了佛光:雲海托起七彩的佛光,佛光裏是楊玉琪自己的頭像。他雖死不辭地來畫佛光,結果麵進了他自己。鑒真和尚前後十一載才東渡到日本傳授佛經,他傳去的、傳下的或許首先是鑒真精神。
峨嵋山嗬,記錄著多少爬不到金頂掉下山的和到達金頂但看不到佛光的和看到佛光又掉下懸崖的有誌有勇者。世上喜歡登山的人很多,也可以說人人都在登山。登上蛾嵋山的總是少數。登峨嵋山的人多,登上金頂的人少。登上金頂的人多,看到佛光進入佛光的人少。楊玉琪可以無憾了。然而追求是一種永恒的誘惑。楊玉琪登山之後又開始了新的跋涉。他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推動著他,指點他登上峨嵋金頂看到佛光的方外人他實難忘懷。下一個金頂遠遠地看著他又在苦不堪言地探索登天之路。是的,這次不是登山是登天。這一步,踩實了。下一步,踩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