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爺說王建拓有一回熬夜太多了,那天午飯後車夫爺推開實驗室的門,看見他趴桌上睡著了,頭旁是一碗剛從食堂買來的飯菜,還沒吃上一口徑自睡著了。再看看那—頭亂發,總有3個月沒功夫上理發店。這麼,一個人,隻拿單位的平均獎金。他還真不在乎這些。他隻要能幹自己想於的事就行了。他已經得到了他最需要的,其他還要什麼呢?不,那玩意兒是不敢想的。一個具體的、準確的、他自己的家。他大概一輩子也沒用過那種套話:為什幺什麼排憂解難。我在街上見過這麼一條橫標:用改革精神為市府排憂解難,年底建成某某立交橋。為市府排憂解難,對。可是真正直接承受憂、難的是誰?我著首先是天天要上下班的選一帶的北京市民。
李大爺說了王建拓,又說曹鳳國。說有一個星期天曹鳳國的13歲的女兒找來了。爸,我在遊泳池等你,你怎麼又沒來。都說了兩年了。曹鳳國麵對女兒僵在那兒了。女兒常見不著爸爸,有時晚飯後到她爸爸的實驗室坐一會兒,看看爸爸。但是曹鳳國也隻拿所裏平均獎金。他說他要作點犧牲。我說現在講這種犧牲,是不對的,不合理的。可這兒的人真有股勁頭。有個小夥子,本來立刻要辦婚事了,新房也弄好了。那未婚妻好著呢,到這兒來總是李大爺長李大爺短的。有天晚上這姑娘和她的女伴去買結婚穿的衣服,分手的時候也就八九點鍾。可這晚就沒見這姑娘回家。第二天大家分頭去找,再也找不到她了,都兩年過去了。那小夥子一直照樣來上班,大家希望他慢慢淡忘掉。可是公安局老來找他去認屍。那屍體在河裏撈出後,腿泡得那麼粗,瞼也全變形了,能認得出來?那小夥子還是天天米上班。
引子
“我是被逼的。我實在不願意別人寫我。”
“我也是被逼的。我本來也不想寫你。”
“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所以你還是不要寫我了。”
“我知道我們都是被逼的,所以我還是寫你吧。”
我本來隻喜歡寫我喜歡寫的。但這一位,隻是有關人士告知了他的一個“符號”——他叫曹鳳國。由於某種原因,我答應了去采訪。但他不答應被采訪。我一個個電話找他,他一次次不被我找到。某日我病痛驟發,便覺此時謝世,唯一使我欣慰的,是可以不寫他了。
終於灰心喪氣地找到了他,便開始了上麵這樣的對話——或者說,對抗。現今世界性潮流是從對抗到對話。我們卻開始了對抗賽。而且,他的形象怎麼描述?既不單薄,也不高大,既沒有烏亮的大眼睛,也沒有怪異的尖鼻子,平常得使人無法給他畫漫畫。隻那額上厚厚一堆頭發,有些奇特。黑的油黑,白的鋥亮,反差很大。這種黑白相間使人想起這兩年的世界時裝流行色。真正是一腦門子的新潮。黑和白,年輕和不年輕。年輕的思維、心態和不年輕的身體集於一身。他抬頭看你時,坦誠的神情,不無稚氣;他低頭一笑時,微垂的眼角又不無老態。
沒辦法。中年人要承受年輕人才能承受的重荷,又要像供奉父母似的供奉自己的孩子。孩子們優先學習洋人的消費又固守國人的傳統——由大人養著。而老人旋入迪斯科熱跳後比中年人更帥更派更煥發更性感。
寫文章,人物的出場往往伴隨著肖像描寫。本文麼,肖像描寫意味著文章的收場。前邊說過了,這是個倒著寫的故事。
原載《文彙月刊》
198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