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岩笑了。敞著嘴,亮著健康、潔白、明朗、快活的牙。
薑岩初一值班,發現一個職工酒後打人,趁著酒勁把人打傷。派出所要拘留他,怕是至少拘上15天。薑岩想,這個人正交女朋友。一拘留,女朋友一生氣走了怎麼辦?念其不是有意傷人,是酒後失手,讓他好好寫份檢查吧。檢查交上來了,太淺、重寫。又交上來了。這次認識得可以,但是不能再借調在科室工作了,回車間勞動。以後薑岩到了這個車間,遠近的就聽熱騰騰的一聲:“書記來了!”是他。薑岩笑了。
佳地針織廠女工多。從表麵看,女工們平均每人總有三套連衣裙。姑娘們進廠時像服裝表演隊似的。但是薑岩打開她們帶的飯盒,實在吃得太儉省了。四五月份青菜很多,有些人飯盒裏還是鹹蘿卜幹,舍不得買時鮮蔬菜。星期一,女工的飯盒裏常有魚頭魚尾。那是星期天家裏改善夥食,把魚段給丈夫、孩子吃了,剩下的“邊角料”自己享用。
生活是不容易的。
所以廠裏無淪怎樣擴大再生產,1989年又花了130多萬買了21套單元房。70%分給老工人。同等條件下黨員、幹部該讓得讓。
說來都是平平常常之事。我在什麼企業家傳一類的書上看到過薑岩自己寫的小傳:“……政績平平,倒是抓了點‘人頭’的工作,企業有了精神……偶爾也寫點散文……七拚八湊不足20萬字,平淡無奇,亦無痕跡……”
寫到這裏,知道11月初國家體委評選“體育事業貢獻獎”,佳地廠的6套專項比賽服裝被評為“最佳比賽服”,囊括全部6項的名次。
我想薑岩在領獎會上一定笑了,敞著嘴,亮著健康、潔白、明朗、快活的牙,小青年似的。或者說,比小青年大一點的大青年似的。
不能回避人類的苦難
從飛機上看大連,新房、新房、新房,從汽車裏看新房,窗紗、窗紗、窗紗。我覺得,很多都是佳地生產的富於立體惑,色澤白度達國際水平的窗紗。佳地廠從西德、意大利引進的設備,隻要把圖案輸入電腦,機器就說一不二地編織起圖案。看到這樣的窗紗,大連佳地廠必定是相當現代化了。“到廠了。”司機對我說。哦?我還以為是進了一條小胡同。兩旁擠壓著居民住的日本房。走進淹沒在居民房裏的廠門口,便是一個二層的辦公樓。木結構的,樓梯像彈簧,在腳下亂顫。這樓原先是日本憲兵隊的兵營。50年過去,地板一塊塊塌陷了,用鉛皮打著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補釘。樓道裏每有人走過,腳步聲便好像用了擴音器似的。那麼響。當年日本兵的大皮靴在這裏踏過,也這麼響吧?
於是想到大連的旅順大獄。院子裏有慘白的月季花。牢房裏有暗室、絞刑室。被殺害的屍體多被裝進木桶,有四五條90米長的淘,屍體一具挨一具地埋在那裏。起初是連桶掩埋的。後來術桶不夠用,都做成活底,把底一拉開,屍體掉下後,木桶就可以接著裝屍體。人類的智慧競用來殘害人類!這個監獄,是沙俄建於1902年的。大連百姓在半個世紀裏三次淪為亡國奴,無法回避的人類苦難啊!剛走出牢房,旅順大獄的一間空房裏在表演宋代的雙龍洗。即,用銅盆震動空氣的運動,聲響激蕩起盆中的水。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裏表演雙龍洗?當參觀者的心裏充滿了淚,當參觀者的眼裏滴著血,為什麼要用雙龍洗來衝擊這大悲哀?這麼善於排解苦難,形不成大悲哀,倒像是當年亡國奴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