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給有頭有臉的人看的不起眼的故事(1)(1 / 3)

這是一聲古老的、古老的歎息,這是一種現代的,現代的心緒;這是一個未開化、未開化的角落,這是一個不安分、不安分的年頭;這是一個被損害、被損害的弱女子,這是一個要自由、要自由的強女人;這是一件不起眼、不起眼的小事,這是一個永恒的、永恒的主題。

人突然說;我是人嗎?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哭著堿著要媳婦兒。”

京郊。原先的菜地,鼓搗鼓搗就長出了十多層的居民樓;原先的隊長家長製,乍著膽子抵禦家庭承包製。但是,原先還是原先,這裏還是這裏。

“小耗子,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嘰哩咕嚕滾下台。”

這些約摸從17世紀相傳到現在的兒歌,老嬸子們有滋有味兒地給托兒所的娃娃們唱著,唱歡勢了,果不其然兒掏出娃娃的小雞雞兒,又裝著有滋有味兒的模樣咂巴著嘴,喊著:“吃一個,吃一個!”照例挨個兒把小雞雞兒都“吃了”。

明兒呢?後兒呢?多早晚兒也會唱“小小子兒”,也要“吃”小小子兒的小雞雞兒。

什麼電動玩具,電子遊戲,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或者說,這兒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世界。世界已經進入1979年,已經進入第三次浪潮,產生托夫勒現象。但是浪潮,現象這些時髦詞兒,真正傳人中國要到80年代中期,而且一經傳人,立即泛濫。什麼事兒、什麼人兒都可以即興命名為“某某現象”。這是一種視人雲亦雲為時髦,視一致為潮流的懶於變革、疏於思考的劣根性“現象”。

扯這些全白搭。京郊這個托兒所照舊兒隻有土炕,炕上連張像個樣兒的炕席也沒有,隻一塊髒啦叭嘰的塑料布。小小子兒,長瘡癤兒,哭著喊著拉痢疾兒。

大嬸子們抱起哭著喊著的小小子兒,接唱“要媳婦兒”。這年還真讓她們唱來了一個媳婦兒。這媳婦兒找隊幹部要工怍。幹部說:從“文化大革命”以來,你就沒露過瞼,你是個革命意誌衰退的人。媳婦兒好容易才咂摸過滋味兒來:要這麼說,還得積極參加“文革”?這早晚兒還因為不參加“文革”編派我!

這媳婦兒終於獲得恩準去那個托兒所工作。得填個表。她精氣神兒十足地寫上:保育員。填什麼保育員?你就填看孩子的。人說了,孩子教什麼教?不碰不磕就行了。我們要的是看孩子!

媳婦兒直覺著透心兒涼。一低頭,忍了。折過身就把她的職業改成:看孩子的。

字麵兒上改了。心裏邊兒不改。這個媳婦兒給小小子兒、小丫頭們教唱歌、教跳舞的,閃展騰挪的給人瞧著盡新招兒。“教什麼教?自個兒都有家有業的了,瘋半天給準瞧?”這媳婦兒“不瘋”的時候,用漂白粉擦洗炕上的塑料布。擦洗完了,更“瘋”上了,找頭兒要求給娃娃們鋪炕席,要求改善住房條件,要求撤換不適合的保育員——這兒倒是應該說成:看孩子的。

頭兒說,你不來托兒所,大家夥兒踏實著呢,你一來怎麼這麼多窮事兒?你看著孩子不就齊了?大家夥兒更有得話說了。整天價顯鼻子顯眼的就顯她能耐?我他媽在生產隊看了幾年孩子也沒那些個破事兒!她來了三天半,就攪乎得孩子也不行了,大人也不行了!

小媳婦兒說,她先頭在家剪鐵花,賣的錢比這掙的多了去了!還省得生氣。如今既來了托兒所,就讓她幹這活兒,橫豎得幹好了。

較上勁兒了。

到底兒撤換了一位看孩子的大嬸兒。她和頭兒是親套親,嚼起舌頭根子差點沒把這媳婦兒給罵化了。

到底兒讓隊裏給托兒所蓋了四大間房。到底兒送托兒所的娃娃們眼見著增多了。可托兒所的籬笆隔壁是養雞場,托兒所浸泡在雞屎味兒裏。地上潮得長蘑菇,蒼蠅、蚊子像趕集。隊裏的勞力分六級,最末一級是清潔工,倒數第二級是保育員。孩子大大增加了,勞動量也增加了,待遇怎不見長?

頭兒說來了你就亂了套了。真不知足。媳婦兒說,你們生產隊辦公室怎麼不挪雞場來?頭兒說你還要什麼?生產隊都給你算了!

媳婦兒的男人說了,你還是回家吧。得罪了人還能有好兒?

媳婦兒說,她最見不得的就是讓孩子遭罪。

那媳婦兒叫孫旭紅,小名兒叫香子。8歲那年媽媽帶著她和兩個妹妹從城裏改嫁到村裏。媽媽指著一個“黑老頭兒”(香子長大後才明白黑老頭兒當時約摸30歲)說,這是你爸爸。爸爸不是這樣的。香子說。香子的親爸爸死了兩年了,她就是不承認爸爸死了。“爸爸出去辦事兒了,爸爸還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