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七夕與人間怨別
與七夕相聯繫的神話傳說,除了牛郎織女的故事以外還有很多。《漢武故事》中記載有漢武帝與西王母在七夕相會的故事:
七月七日,上於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而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來。有一青鳥如烏,侍王母旁(《初學記·歲時部》“七月七日”條。這個故事在《漢武帝內傳》中有更詳細的敘述,請參見《古今圖書集成》之七夕部外編。)。
《列仙傳》中記載有神仙王子喬在七夕回人間探訪親戚的故事:
王子喬見柏長(“柏長”,《初學記》卷四,《太平禦覽》三十一作“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於緱氏山頭。至時,乘白鶴在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見《藝文類聚》“七月七日”條。)。
這些古老的神話傳說到了後來越來越被人們淡忘了,人們逐漸祇記得最有人情味的牛郎織女的故事,而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故事也逐漸被人們添枝加葉得越來越委婉動人(參見《唐帝國的精神文明——民俗與文學》,71頁。)。伴隨著這一過程,七夕詩歌的神話色彩也越來越淡泊,人間情味越來越濃厚。
牛郎織女傳說是夫婦,他們的隔河相望,容易讓人間聚少離多的有情人產生共鳴。而將七夕母題與人間怨別母題結合在一起,是七夕詩歌很普遍的一種表達策略,貫穿了整個七夕詩歌史。這種表達策略在唐以前逐漸成熟,在唐以後很快就成了大家都習以為常的窠臼。
一、七夕詩與閨怨詩的融合
鵲橋會雖然是牛郎和織女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傳說,但七夕詩的主角差不多從一開始,詩人們都更願意選擇織女。詩人們都喜歡用織女的口吻來敘述七夕的故事。漢代無名氏的古詩: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除了首一句“迢迢牽牛星”,餘下九句都是寫織女的,既描繪織女的行為,又揣摩織女的心理活動,以織女的口吻發出幽怨的歎息。詩人們更願意從織女的角度展開全詩,這從早期七夕詩歌的題目就能看出來。晉代王鑒的《七夕觀織女》(晉王鑒《七夕觀織女詩》:“牽牛悲殊館,織女悼離家。一稔期一宵,此期良可嘉。赫奕玄門開,飛閣鬱嵯峨。隱隱驅千乘,闐闐越星河。六龍奮瑤轡,文螭負瓊車。火丹秉瑰燭,素女執瓊華。絳旗若吐電,朱蓋如振霞。雲韶何嘈嗷,靈鼓鳴相和。停軒紆高盼,眷予在岌峩。澤因芳露沾,恩附蘭風加。明發相從遊,翩翩鸞鷟羅。同遊不同觀,念子憂怨多。敬因三祝末,以爾屬皇娥。”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854頁。)、蘇彥的《七月七日詠織女》(蘇彥《七月七日詠織女詩》請參見上一節正文。)、無名氏的《七日夜女郎歌》(南朝宋無名氏《七日夜女郎歌九首》之一:“三春怨離泣,九秋忻期歌。駕鸞行日時,月明濟長河。”之二:“長河起秋雲,漢渚風涼發。含欣出霄路,可笑向明月。”之三:“金風起漢曲,素月明河邊。七章未成匹,飛燕起長川。”之四:“春離隔寒暑,明秋暫一會。兩歎別日長,雙情苦饑渴。”之四:“婉孌不終夕,一別周年期。桑蠶不作繭,晝夜長懸絲。”之五:“靈匹怨離處,索居隔長河。元雲不應雷,是儂涕歎歌。”之六:“振玉下金階,拭眼矚星闌。惆悵奔雲軺,悲恨兩情殫。”之七:“風驂不駕纓,翼人立中庭。蕭管且停吹,展我敘離情。”之九:“紫霞煙翠蓋,斜月照綺窻。銜悲握離袂,易爾還年容。”見《古今圖書集成·曆象編·歲功典》之七夕部。)、南朝梁代範雲的《望織女》(南朝梁範雲《望織女詩》:“盈盈一水邊,夜夜空自憐。不辭精衛苦,河流未可填。寸情百重結,一心萬處懸。願作雙青鳥,共舒明鏡前。”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1549頁。參見《藝文類聚》之“七月七日”條。)、劉孝儀的《詠織女》(南朝梁劉孝儀《詠織女詩》:“金鈿已照耀,白日未蹉跎。欲待黃昏後,含嬌渡淺河。”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1895頁。參見《藝文類聚》、《初學記》之“七月七日”條。),我們可以找出不少這樣以織女為題的七夕詩,卻很難找到以牛郎為題的七夕詩。以牛郎為題的七夕詩,我們看見的祇有一首:南朝梁代王筠的《代牽牛答織女》(南朝梁王筠《代牽牛答織女詩》:“新知與生別,由來儻相值。如何寸心中,一宵懷兩事。歡娛未繾綣,倏忽成離異。終日遙相望,祇益生愁思。猶想今春悲,尚有故年淚。忽遇長河轉,獨喜涼颷至。奔精翊鳳軫,纖阿警龍轡。”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2016頁。參見《藝文類聚》、《初學記》之“七月七日”條。)。即使不以織女為題,祇以“七夕”名篇的詩歌,從織女的角度,以織女的口吻也很普遍。
選擇害相思病的婦女為故事的敘述者,設身處地地揣摩思婦的心理活動,為思婦代言,這樣一種表達策略,正是閨怨詩的拿手好戲。明確地把七夕與閨怨聯繫在一起,我們可以追溯到曹丕的《燕歌行》: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霜。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