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類書與題材慣例——以唐代七夕詩為中心(4)(1 / 3)

在徐鉉以後這樣寫乞巧的七夕詩越來越多,而且把這層意思寫得越來越醒豁。宋代楊樸《七夕》:“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金代劉迎《七夕和韻應教》:“不須更乞蛛絲巧,久矣人間百巧窮。”明代釋以貞《七夕》:“乞巧人間事,吾生耐拙何?”楊樸的詩句尤其淋漓盡致。

除了像柳宗元那樣用“乞巧”雙關“乞詐偽”,乞巧還可以雙關別的意思。比柳宗元稍後的唐代詩人唐彥謙就為後世的詩人展示了這種可能性。唐彥謙《七夕》(《全唐詩》,7667頁。):

會合無由歎久違,一年一度是緣非。

而予願乞天孫巧,五色紉針補袞衣。

“袞衣”是帝王的禮服,象徵王道。詩人所乞之巧是輔助君王治國平天下的大巧,而非針指女紅。

宋代詩人嚴粲也為乞巧詩增添了一個新鮮的意思。嚴粲《七夕》(見《古今圖書集成·曆象編·歲功典》之七夕部。):

纖巧逐時新,誰將大雅陳。天孫古機錦,笑殺世間人。

詩人用反話說,織女之巧不合時宜,若還像她當年那樣織布,祇會讓當世的人譏笑。世人喜新厭舊,又沒有真正的鑒別能力,趣味越來越庸俗,真正的“大雅”在他們眼裏卻變成了滑稽古怪。

第四節七夕翻案詩

上文我們討論了三種七夕詩:一是用辭賦體寫鵲橋會的神話故事,二是將鵲橋會的故事與人間的怨別相融合,三是寫七夕乞巧。這些都是七夕詩最一般的寫法。其中第二與第三種寫法裏邊還可以劃分更小的類型。第二種寫法裏融入鵲橋故事的人間怨別就有兩種,一是閨怨,一是鄉愁。第三種寫法裏乞巧之“巧”可以被拆解成多種意思。從牛郎織女隔河相望聯想到閨中少婦的哀怨,漂泊遊子的鄉愁,從針指女紅之巧聯想到為人處世的圓滑機巧,都是很自然的思路。這些七夕詩裏的主題變異,都可以說是受鵲橋故事和乞巧風俗啟發而產生的,它們揭示了七夕題材中各種可能的內涵。

將要討論的翻案詩,與上述主題變異了的詩不一樣。那些在七夕題材裏寄託閨怨、鄉愁等情緒的詩歌以傳統的七夕故事和七夕民俗為背景,而下麵這些翻案詩要麼質疑七夕故事本身的真實性,要麼對七夕故事的部分細節進行不合傳統的扭曲解釋。這些翻案詩改變了七夕故事的原貌,它們的新主題自然不能說是包孕在七夕題材裏的應有之意。這一類的詩我們把它們稱為七夕翻案詩。以下是幾種七夕翻案詩。

1.虛假的鵲橋會

這一類七夕翻案詩,我們能追溯到杜甫的《牽牛織女》(《全唐詩》,2338頁。):

牽牛出河西,織女處其東。萬古永相望,七夕誰見同。

神光意難候,此事終蒙朧。颯然精靈合,何必秋遂通。

亭亭新妝立,龍駕具層空。世人亦爾,祈請走兒童。

稱家隨豐儉,白屋達公宮。膳夫翊堂殿,鳴玉淒房櫳。

曝衣遍天下,曳月揚微風。蛛絲小人態,曲綴瓜果中。

初筵裛重露,日出甘所終。嗟汝未嫁女,秉心鬱忡忡。

防身動如律,竭力機杼中。雖無舅姑事,敢昧織作功。

明明君臣契,咫尺或未容。義無棄禮法,恩始夫婦恭。

小大有佳期,戒之在至公。方圓苟齟齬,丈夫多英雄。

杜詩先懷疑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故事,然後勸誡在七夕乞巧或許願的少女,不要對七夕的故事太執著,要勤於女紅,要遵守禮法,這樣自然就會有幸福的婚姻生活,不會有牛郎織女那樣的悲劇。其言外之意是織女私自下凡嫁給牛郎,違背了天庭的禮法,遭遇後來的夫妻分離的不幸,是罪有應得。杜甫還用君臣之道來比方夫婦之義。所以仇兆鼇評此詩主題曰:“牛女渡河,說既荒唐,舊俗乞巧,願涉私情,故以夫婦人倫之道諷喻世人。”(《杜詩詳注》,1322頁。)這首詩持論嚴正,據說朱熹還想把它編入《女誡》,作為女子的德育讀本(羅大經曰:“朱文公嚐病《女誡》鄙淺,欲別集古語成一書。立篇目,曰正靜,曰卑弱,曰孝愛,曰和睦,曰儉質,曰寬惠,曰講學。且言如杜詩雲‘嗟汝未嫁女,秉心鬱忡忡。防身動如律,竭力機杼中’,凡此等句,便可入正靜。他皆仿此。嚐以書屬劉靜春先生子澄纂輯,迄不能成,公蓋欲以配小學書也。”轉引自《杜詩詳注》,1323頁。)。

像杜甫這樣通過置疑或者重新解釋七夕故事,來進行說教的七夕詩後世也有一些,如宋代張耒的《七夕歌》,魏了翁的《七夕南定樓飲同官》。張、魏兩人的這兩首詩和杜甫那首一樣,都用的是古體,也都很長。這些詩歌或許有裨於教化,但總嫌一本正經得迂腐,缺少詩意。金代朱之才《七夕長短言》:

牛不可以服箱,女不可以成章。其名則然實豈爾,政如箕鬥難挹揚。河漢特水象,安有波浪津航?惟鵲乃巢居,詎能上天構橋梁。星經有躔次,東西永相望。今夕複何夕,乃謂合併如鸞皇。一人唱誕惑萬世,浪令兒女爭猖狂。瓠牛載盤何等秩,金梭擲地殊荒唐……

元代於石《七月七日》:

吾嚐夜觀象,細與推其由。惟有五緯星,順逆有去留。

經星二十八,曆曆如綴旒。萬古儼不動,各列十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