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下來的一天,早上就開始下雨,時斷時續的,忽而大忽而小,過了中午還不放晴。我內心煎熬,一會兒趴上北窗戶看看,一會兒扒在南窗台瞧瞧,焦急地盼著老天爺晴天。可真是天遂人願,過了晚上六點鍾,太陽忽然奇跡般的從西邊冒出頭來,頓時,半個西天懸掛出一巨幅輝煌璀璨的《天宇極樂圖》,但見彤雲染染,紅霞爛漫,天光水色,溢彩流光,美得人從心裏向外打顫顫。我趕緊把北窗戶、南窗戶和東窗戶一一都打開,不,是大大敞開,敞到極限,又將折扇取出,擺在客廳的最順手處,準備待會兒窗外鑼鼓響起來之時,美美地享受一番至樂。

1999.6.21於京南

蘇州街涅槃

憑誰問,130年前,你曾怎樣在那場罪孽的火海中呻吟?

憑誰問,130年後,你又怎會從火裏血裏重新涅繁?

蒼天也問,大地也問,江海也問……

久倚在漢白玉的撟欄上向下眺望,我的心裏漾著一股熱流。抬眼望,長橋兩側,古鬆疊嶂。清風徐拂,啼鳥長鳴。充滿柔情的湖水,宛如一匹碧綠的緞帶,於嶂岩夾翠之間溫馨地滑過街心。兩岸旌旗招展處,是一家挨一家亭台摟閣式的店鋪。這就是仿照清代原貌重建起來的新蘇州街。

這條以水帶店的買賣街,坐落在頤和園萬壽山北坡腳下。

昔者,原街原址建於清代乾隆年間。那時這座皇家闊林還叫淸漪園,相傳是乾隆皇帝為其母孝聖憲皇後而建,以寬慰老皇後想念姑蘇水街秀色之心。這位天子的孝心倒是盡到了,而國庫裏的銀子也白花花地流淌成河。整條水街修建得綺糜奢麗,極盡皇家鋪排侈爛之風。古玩古衣、菜館飯店,樣樣俱有。開店的是內監,跑堂的則須從外城市中選來聲響口亮的人,龍駕過時,更得把叫菜聲、報帳聲、核算聲弄得雜遝並起,使乾隆皇帝和嬪妃太後們聽了高興。至於一個個皇子皇孫公子哥們,更是終日流連其中,提籠架鳥,呼狗喚鷹,狂飲濫賭,尋歡作樂。

不料想,1860年一個屈辱的日子裏,大禍從天而降。英法聯軍一路殺到這裏,搶掠一空旋即又伸出罪孽的火舌,把一切盡皆吞噬。可憐灰飛煙滅之後,空遺下荒台廢基、殘垣斷壁,被風風雨雨剝蝕迄今。

若細細尋覓,兩岸斑駁的花崗岩上、瓦礫荒草中,還清晰可見昔日的店鋪遺痕。清風的悲鳴中,啼烏的幽吟裏,或許還能聽見昨天的陣陣叫賣聲。唯有那乾隆皇帝自以為可以傳之千秋萬代的盛清氣象,早已精氣全無,一了百了了。

曲折蜿蜓的湖水把一條街引領得曲曲彎彎。一家家鋪麵都是青磚朱楣,玉壁紅柱,顯得棚戶生輝。廳堂正門處,各個高懸著鎦金字的黑色大匾,炫耀著自己的寶號。不用說,“登雲閣”是賣鞋的,“老染房”是布店。還有銀莊、畫行、茶樓、酒肆、戲園、客棧等等,一個個官燈高懸,案明幾淨,靜候著佳賓的光臨。

最引人注目的,是門前掛著朱、黃、藍、青、花各色長幌的一組西藏式寺廟群,別開生麵地鋪展開以廟帶市的商收模式。便又於江南水鄉的詩情細意之中,展現一種粗獷豪放的高原風情,引得人們心神飛揚起來。盡管這又是封建帝王那種封疆列上、自我膨脹意識的典型體現,但這種奇特的園林設觀,在世界造園藝術史上,卻算得一顆獨一無二的明珠。

進得店裏,著清代長袍馬褂的“老板”會迎上來“打千”,花團綿簇的“老板娘”也會來道上一聲“萬福”。然後,一碗香茗捧上,你就需要掏出特製的仿清代銅錢了。不知是誰的主意,新蘇州街裏,隻流通這一種仿古錢幣,大概是為了徹徹底底地引發遊客忠古的幽情吧?

是的,一切都像,很像。連同欸乃搖蕩的獰色獰香篷船,連同聲聲入耳的江南絲竹之樂,還有錦緞流蘇的小轎,白底黑宇的“肅靜”、“回避”木牌……這一切,都忠實地展現了18世紀的人文景觀。

可是,似與是之間,從來都隔著一條天然的鴻溝。何況,其間又已隔著130年的長度和空間,隔著一個多世紀所發生過的興興衰衰!

曆史是可以重塑的麼?

我緩緩走下長橋,走向蘇州街。滿街飄浮著油漆的新味,時時提醒著我,這是重塑的蘇州一條街。不管曆史是不是能夠重塑,蘇州舊街是煥然一新了。

修複它的工程,是1986年開始的,5年後的今天竣工。複原設計由清華大學建築設計院承擔,設計時大量參考了國家第一曆史檔案館等處的蘇州街檔案資料、文獻、實物等,複原工程用去人民幣1000萬元。

130年,幾多風雲?幾多戰火?幾度興衰?無論是號稱“小中興”的同治皇帝,還足貪婪陰險的慈禧太後;無論是擁兵割踞的北洋軍陶,還是不可一世的蔣家王朝,誰也無意、無暇、無力修複這條蘇州街。唯其在今天,晴天朗日之下,才終於重現了這個大規模的完整景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