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比較有教養,是認為我們的風度氣質還可以吧?這其實不是“漂亮”。一個女人動人不動人,不在於臉盤長得漂亮不漂亮,而在於她美麗不美麗,這“美麗”的要求就比較高了,有性格因素、教養因素、文化修養因素等等,有些女孩子可以說很“漂亮”,但卻稱不上“美麗”。

我理解張潔的意思,這其實也是文明世界的一種共識,“漂亮”屬於天然的東西更多些,比如有些女性天生明眸皓齒,身材修長,這是爹媽給的,可以稱之“漂亮”;而“美麗”在於氣質,主要是後天的修養,要靠女人自身的琢磨(“玉不琢,不成器”的“琢磨”),修養越高,檔次才越高,一個身段、相貌平平的女性,就可以具有卓爾不群的魅力。

張潔就已經“琢磨”到這境界了,這是“輕解羅裳,獨上蘭舟”的境界,是“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的境界,是“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的境界!

了解張潔的人才知道,她也是經過了多少坎坷、困頓、挫折、風風雨雨、直至被命運的霸主之鞭抽得遍體鱗傷……之後,一次又一次戰勝了自己,保持了精神上沒有垮掉,才得以伊人獨立,“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也才終於穿越了萬劫不複的黑森林,走到今天這一片寧靜的綠草地。

她太不容易了。這幾年,命運的灰狗老是追咬著她的腳踝,先是她親昵的女兒遠飛美國去讀書,工作,結婚,安家落戶,不複再飛回她的窩;又是與她相依為命的老母親生病,治病,住院,去世,走得一去不回頭;最後,就連母親給她留下作伴的大白貓咪咪,也終於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空遺下悲

風中病病秧秧的她。隻這麼三兩個折騰,一個“族帶爭濟楚”的溫暖家巢,轉瞬就換上了“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旋律,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超過了張潔的承受能力,她苦心準備了好幾年、第一部初稿已近殺青的長篇新作,在18個月裏,居然再沒寫一個字,這對於以寫作為生命的著名作家張潔來說,簡直是生生死死的廝鬥!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磨難的,不僅是普通人,也包括著名人物在內——他們不是神,也都有脆弱的時候,需要幫助。

萬幸,張潔及時地獲得了這個幫助,美國的WESLEYAN大學(威斯廉大學)邀請她去講學,講授中國當代文學,給她提供了兩年的時間。這兩年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在校方給她提供的一間靠近樹林的小屋裏,張潔慢慢品嚐著新英格蘭與故國完全不同的春夏秋冬,緩緩地醫治著心靈的痛傷。

春天最好過,小屋的前任房主在周圍種植了大片的鬱金香,這種性格濃烈的花,色彩本極多,簇擁著張潔的,恰又是她喜歡的那幾種顏色,花開花落之間,春天悄然移遠了腳步。夏天,別人家裏都熱得難熬,惟張潔的小屋上麵,有一棵遮著屋頂的老鬆樹,就像一名恪盡職守的老衛兵,又像一個嗬護孫女的老祖父,傾力伸展著枝杈,排拒炎熱的陽光,以至於連風扇還沒打開呢,秋天就來敲門了。搖曳的秋風到底有些寥落,是容易帶來憂鬱的日子,但幸好新英格蘭是遠近聞名的紅葉觀賞區域,好比北京的西山八大處,張潔獨自一人坐在窗後的小沙發上,看落葉飄搖,聽林濤起伏,細細品嚐著光線斜穿過樹林的璀燦,也細細驅趕著內心的哀傷。冬天的大雪則徹底震撼了她的靈魂,在北京多年,她不是沒見過大雪,可是美國東部的大雪奇景使她回到了神奇的童年,她不由自主地抓起筆,寫道:

周圍的樹林在暴風雪中狂舞,風暴恣意地在樹梢上奏出忽高忽低、忽緊忽慢、地動山搖的轟鳴,讓人感到莫名的慰藉……鏟雪車把路上的積雪推向路邊,於是壘起了一扇扇雪牆,看不見人們走在街上,隻看見顆顆頭顱在雪牆上方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