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頭鑽進聳入雲端的書架中去尋找哲人的見解。在近年來倍受人們推崇的散文大師林語堂那裏,我讀到他30年代就曾獲得的一個獨特發現:
“實際生活上,女人究並未受男人之壓迫。許多男人金屋藏嬌,逢著河東獅吼,弄得在女人之間東躲西避,倒才真是可憐蟲。”
我糊裏糊塗合上書本納悶起來:依林先生這一說,受壓迫的倒是男人了?那麼看來幾千年的人類文明史須得重新寫—一女人,隻有女人,才是社會發展的真正動力。
歐呀呀,偉大的女人們呀!
我實在弄不清楚林先生緣何得出了這麼玄妙的結論?難道是他也剛剛受了一場窩囊氣?我十分十分地理解他的義憤填膺。本來麼,女人一不用苦讀苦熬狀元及第,二不用官場傾軋你死我活,隻要躲避在金屋裏河東獅吼,就能問鼎男人們千辛萬苦才掙來的權勢,做女人的可不真是占盡了便宜?
女人們占盡了便宜,男人不就吃了虧?傷及了臉麵,損害了自尊心,曆史春秋也跟著尷尬。這可絕對不能再容忍下去了:諸位君子,君子諸位,請自斟,請自斟!
三
讓林先生盡情自斟吧,我整了整衣衫,拔腿就去追H女士。剛才就是她抽我打我最狠最凶,一邊抽一邊驕吟地自誇:“我有滋有味做著女人”;一邊打一邊不屑地做著訓斥:“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
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哦,這可太多了,可是我倒想先看看你到底足怎麼個有滋有昧做女人?
H女士朝我回眸一笑,百媚生處,六宮粉黛頓失顏色。油鹽醬醋吟出的五味什香中,在外山一程、水一程苦鬥的男人又打來電話,彙報說荔枝已派飛馬送來,還有新著三部、鮮花兩朵、忠心一顆。於是H女士扭過頭來,滿臉不屑地質問我:“風一更、雨更地苦等是最美的境界,女人為何非要和男人共赴天涯?!”
我既沒還手也沒還口,默默掩上紗幔就又去浪跡天涯。傷口又滲出殷殷鮮血,疼得真想大聲呻吟,我就大聲喊了,把我的不滿足統統喊了出來:
——“太陽應該更大、更紅、更亮!”
——“天空應該更明、更藍、更淨!”
——"男人應該更高大,更寬廣,更深刻,更勇敢,更無私,更頑強,更高尚,更善良,更有責任心,更有正義感,更有修養和學問,更懂得愛與被愛,更海闊天空!”
——“女人應該更有胸懷,更懂得關心別人、熱愛別人,更具有天下為公的大境界,更從個人的小圈子裏跳出來!”
四
我正喊得來勁,突然來了一位大殼帽,說我觸犯了公共噪聲法,橫眉立目克我100元人民幣罰款。其實,就在我身旁,有一群男人正吆五喝六地搓麻將,他們的喊聲直上雲天,嚇走了日月星辰,天地間瞬時昏黑一片。
我走上去掀翻他們的麻將桌,責問他們為什麼驅走紅日、白雪、藍天?他們“麻”眼惺忪地對著我瞅了老半天,才終於弄明白我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開心得要命:
——“我們摘走了太陽你們就點燈熬油唄。”
——“我們把天地抹黑了你們就再擦亮唄。”
——“是好女人就別再跟我們過不去。”
——“我們已經讓得夠多啦。”
我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可是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老母親在家裏望穿秋水,你們的妻子在田裏揮汗耕作,你們的孩子在繈褓裏咿咿呀呀等著你們?身為男人,你們不能靠奴役女人過活啊。你們的臉紅不紅,心虧不虧,眼皮跳不跳?”
他們一個個站起來,拍著胸脯提醒我說:“別忘了,老婆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這世界也是我們的呀!”
五
我冷笑著抓起電話機,打向婦女熱線電話。她們四答說,請你打開電視機,電視台正就這個問題進行中外婦女問答。
我趕緊衝到電視機前。屏幕上正好亮出一個金發碧眼的大特寫鏡頭。隻聽她說:
“我第一個丈夫完全忽視我的存在。他是一個極端自我的人,隻愛他自己。起先我忍著,把我所有的情感、欲望、個性統統壓抑下去。後來我發現這樣下去根本不行,我簡直成了保姆。後來我索性不再委屈自己。”
金發碧眼是一個三十七八歲的歐洲女人。金發瀑布似的垂在肩上,碧眼閃閃發著光。講話的時候口吻溫和,麵帶微笑,非常有教養,也很有風度。她的第二個丈夫就坐在她的身旁,笑眯眯地看著她。可惜我看不見中國男人們的反應。當然,中國男人中也有高尚的君子,我想他們肯定也在思考:人,男人、女人,怎麼樣才能生活得更和諧,更幸福?這是全人類共同麵臨的生存大命題啊!
正想著,屏幕一搖,停在一位也是三十七八歲的中國女士身上。看得出來她著力打扮了一下,藍色西服把一張臉襯托得白暫典麗。主持人說她是一位女模範,她的發言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大談特談如何做個服侍丈夫的“好女人”。我立刻對她充滿同情,同時對她的上司氣憤不已;一定是平時把她的工作安排得太滿了,以至於使她沒有時間恪守婦道。女人對男人,永遠覺得該著他們,欠著他們。盡管她們自己也在外麵山一程、水一程地苦鬥,回到家裏卻更加風一更、雨一更地苦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