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包裏的BP機突然像警報一樣地叫起來,是我的朋友著名女詩人李小雨。她要我5點半趕到意大利使館文化處,說有幾位來參加世婦會的意大利女代表,想跟中國的知識女性座談交流。我忙說不行,晚上中央台的“今晚8點半”節目,還讓我就女記者生涯去做現場直播(又是勞世婦會的大駕特意安排的)。她說行,8減5等於3,還有好幾個小時呢。我複說不行不行,中央台的我還沒準備好呢,哎,真的,你說該講點什麼好?雖說現在全世界的女人這麼一來,咱們中國女人這陣子的確是夠“抖”的,可我怎麼整個兒還是一個“唯有淚千行”的反動感覺,是不是徹底的不可救藥了?小雨這會兒可顧不上我的感覺不感覺了,她斷然說了一聲“等你”,就把電話掛上了。

我一看表已經4點半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隻好像澳大利亞袋鼠一樣狂奔到大街上,猛揮手攔住一輛的士,冒著被司機斥死的危險,搶開車門就往裏鑽。司機人高馬大,一身男裝,卻細聲細氣地問:“您去哪兒?”我接受了中午的教訓,不敢造次,悶頭窩在座位上。誰知她主動朝我嫣然一笑,告訴我她是女的。我這才敢往她的身上看,嘿,她倒穿著褲子!忍不住把中午的遭遇講給她聽。她笑得前仰後合,我趁機問:

“看來你是個女權主義者吧,不然怎麼堅持穿褲子?”

她“咳”了大聲,抱怨說:“啥‘男拳’‘女拳’的,也忒麻煩了!上午還都叫穿裙子呢,下午又非讓換上褲子不可,這不,俺是剛家去換上的。您瞧,一眨抹眼已經快5點了,拉完您就又得朝家奔,接孩子,做飯。等刷完家夥(北方農村土話:“刷完碗”),晚末晌兒還得再出來拉幾趟呢。”

我氣急敗壞地問:“那你丈夫呢,他什麼也不管?”

她沒好氣地說:“大老爺們,哪兒有整天摸炊帚把兒的,那還不更讓人戳俺的脊梁骨啦?俺們農村,照你們城裏婦女的‘解放’,還差老鼻子呢!”

我啞然。

此時天已漸漸暗了下來,算雲越壓越低,瞑色進入了高樓。東區的高樓可真多,一座座豪華大飯店遮天蔽日.燈紅酒綠,晃花了我的雙眼,根本沒看清這裏的秋是否還在樹梢?萬幸的是我沒有遲到,氣喘籲籲剛坐定,三位意國女士翩然進了屋。通過介紹,知道了一位是學者,一位是教師,一位是社區服務職員。三位近年來皆全力研究婦女解放問題。

我給她們講了我的一篇文章《給女人分品》。說來,該文還是由一位頗有地位的男士對我的提問引發出來的。他告訴我女人一共有5個品類:①家庭型。②社會型。③感情型。④色情型。⑤享受型。然後他就問我,我認為哪一類是上品?我直言不諱地對意國女士說,99.999%的中國男人,都是給“家庭型”以上品待遇,其內涵一言以蔽之,就是女人要留在家中(即使女人出去工作,也要把心留在家裏),把男人伺候好。可是現在也有不少中國女性、特別是知識女性,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認為男人不應該是女人唯一的一片天,女人世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情感,還有自己對生活的要求、享用等等。當然,阻力還像泰山壓頂一樣可怕,因此女性的犧牲,比如被迫離家出走乃至離婚、遭受打罵甚至致傷致殘毀容、被社會輿論唾棄,有的死無葬身之地等等,也是相當慘重的。“又當然”,我忽然記起“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這句名言,趕緊補充說,比起萬惡的舊社會,我們今天已經進步了許多許多。

3位意國女士聽得目眩神迷,6條眉毛一忽兒9點一刻,一忽兒10點10分,一忽兒8點20;3張臉也一會兒拉長,一會兒變圓,一會兒成為三角形。她們還不斷地提出很怪誕的問題,比如“你寫作是為了男人還是為了女人?”“你認為是男人還是女人能夠拯救世界?”等等。於是我也開始向她們提出更怪誕的問題:“你們願意做男人還是願意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