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覺得對方手上的力鬆了，我睜眼，方才還嬉皮笑臉的人此刻正瞪大了雙眼，全身僵直著，而在他的上方，一壺酒正緩緩得順著他的頭頂傾瀉下來，順著那勾起的手指，一襲澄黃，烏發及腰的少年眯著眼，笑得一臉春光明媚。
“我陪你喝，如何？”像鬼魅一般的聲音，讓在場的所有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你！”那個被澆了整整一壺酒的公子哥這才回過神來，羞憤至極，剛想揮拳而上，突然臉色大變，兩手抱著下腹，渾身一個激靈，正瞧著他怪異的舉動，其他的幾個紈絝子弟也猛然環住腹部，一個個齜牙咧嘴，表情甚是可笑。
“瀉藥……”那人青黑著臉，半天從嘴裏擠出兩個字。
“看各位公子似乎還要什麼‘要事’，不如先把帳結了？”少年見著他們的窘迫模樣，更是故意擋在前頭，那幾個人因是腹部翻滾，早就直不起腰來，見著少年有意為難，恨得咬牙切齒卻沒半點法子，隻好各自從身上解下錢袋了，甩在桌上。
“恩……好像還差些。”那少年喃喃自語，隨即湊在那公子哥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那人頓時臉色煞白，瞪大著眼珠，跌跌撞撞逃跑似地離開了擁月樓。少年見著他們滾著出了擁月樓，更是笑得放縱。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公子？”少年收住笑聲，有些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小娘子可是沒記性，才過了幾日，便忘了在下不成？”
小娘子？這個稱呼……我抬頭仔細瞧了瞧那個少年，妖媚的眼眸直直地望著我。
他是，蘇容暥！比起醉漢時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樣子，現在的蘇容暥衣著光整，長發整齊地束著，再加上原本就富有天資的容貌，使得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氣宇非凡。
“我認得了，你是蘇容暥。”看著他依舊沒好氣的模樣，我心裏也是不平，換做是別人，想必也斷然不會把一個醉漢和眼前這個儀表堂堂的少年聯係在一起。
“多謝抬舉，還認得小人。”他拂了拂衣袖，替我斟了一杯茶水，算是不在意了的意思。
“今日多謝了。”
“我不過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與小娘子無關。”蘇容暥笑了笑，隨即問道，“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來這裏嚐嚐點心，看看風景。”我輕描淡寫地答道。
他沒繼續問，隻是靜靜看著遠處，眼裏流露出未曾見過的淡淡的傷感的神色，似是在自言自語：“在這裏看風景太過寂寞了，籠中之景，何足掛齒。”
“你說什麼？”
“當我糊塗了吧。”
我將目光放向窗外，宮門的紅牆盡收眼底，“若是能糊塗倒也是件好事，怕隻怕就是醉了也是醒著的。”
“見你小小年紀，也懂這些麼？”他饒有興趣地看我，卻兀自說起來，“我啊，有個令人欽佩的父親，他對我們兄弟幾個都寄予了厚望，隻是我不爭氣，就算如此尊敬他，我們眼中看到的景色都是不同的。”
我隻管靜靜地聽，看著他不覺想起了自己，我和父親眼中所看到又何曾是相同的呢？
“不知為什麼竟與你說起這些話來，這下小娘子恐是更覺得我神誌不清了吧。”他大約覺得自己唐突，淡然地笑了笑。
“你會同我說，許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吧。”我抬眼看他，“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蘇容暥與我相識不過三麵之緣，卻不知為何與他這般話語投機，我重斟了一杯茶水遞給他，“小女左瀾川。蘇公子，你可記好了？”
蘇容暥隻一愣，便接過我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後砸了咂嘴，“此時若有酒便好了。”
“休要提酒，每次見你都這副醉醺醺的糊塗樣子，怎麼？如今還想要我作陪不是？”
“哈哈哈……容暥怎敢，小二！”
“來了！公子有何吩咐？”
“要一份四合酥還要一壺你們鎮樓之寶雪漾酒。”
“是！這就來。”
“說了不喝酒的……”我有些生氣地看他，“這雪漾酒是擁月樓的瓊漿玉液，雖是酒卻不會醉人，凡有清冽醒人之效，若不是小娘子，我還舍不得花這個價錢，倒還被你說道。”蘇容暥說的一臉委屈，讓我沒了辦法，“我且是小你幾年，你倒還來拿我說笑……”
“我這不叫了好菜好酒來賠罪了？”他笑得一臉得意，待酒上來，他將酒杯遞給我，“你先嚐嚐如何？”我接過酒杯，好清的味道，我輕呷了一口，不覺感到一股清冽由口中漫向全身，果是人間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