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強迫自己往前走,心裏空蕩蕩的,好像什麼也沒有了似的。沒了父親,沒了陸黎昕,沒了左府,我的歸處還剩下哪裏……腦海裏浮現出一席鵝黃的少女,雲芙,對,還有雲芙,我即刻清醒過來,像是抓住了僅有的一絲希望,她是絕不會欺騙我利用我的人,我要去找她,心裏這麼想著,腳步毫不猶豫地向著雲府的方向走去。
雲府的大門前,正碰上雲將軍回來,剛落了轎便見一婦人從府中出來,她攜著輕緩的步子,逶迤著檀色的長襦裙襖,黛羅的外衫繡著清麗的木蘭,雲鬢上帶著簡單的羅翠珠飾,顯得端莊素淨。她的眉眼與雲芙別無二致,就連嘴角淺淺的笑意也如出一轍,舉手投足間皆是大家閨秀的儀態。雲將軍見著她,略顯疲憊的臉上即是露出欣慰之色,當著身旁下人的麵,執起婦人的手,婦人莞爾一笑,也不羞怯,大方的走近雲將軍身旁。兩人相挽入府,羨煞旁人。
我躲在一旁的陰影處,沒有出聲。
我識得那個婦人,她是雲芙的母親,素欽夫人。記得剛來皇都的時候,父親把我成日關在府中,故而性子怯懦又怕生。素欽夫人第一次來左府的時候,我隻是躲在房中,連出來見上一麵都不敢。但是那時的素欽夫人不知和父親說了什麼,竟從一向強硬的父親那把我帶出府來,讓我在雲府住了一陣子,還攜著我和雲芙幾乎逛遍了整個皇都,那是對我而言彌足珍貴的時光。所以我過去時常想,雲芙的心性大約都是像極了她的母親,善良而溫暖。
我似乎可以想象得到此時雲芙看到父親歸來時嘴角露出的淺淺梨渦,似乎可以聽見從府中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歡聲笑語,那些與我而言遙不可及的東西卻是她毫無特別的平日。我以前不曾想過這些,或許也是不願去想,我和雲芙不同,在我和她之間一直都有著一堵看不見的牆,我不該去打擾她的那方安寧,這是屬於她的其樂融融,而我,不過是多餘的那一個。
我靜靜地站在陰影裏良久,然後轉身,走進更深的暗處。
雲芙,對不起,好像沒辦法說珍重了。
黑暗的盡頭看到斑駁的光點,是來到晉河了。夜晚的晉河畔總是靜默地像是隱藏了許多秘密的老者,擁月樓的時候,我見到了醋意大發的景容,而在這裏,他把我摟進懷中。參差不齊的步子和淩亂的心跳似乎都不過是昨日之事。我過去從不知道,那麼篤定的事原來可以這麼快地分崩離析,所謂的海誓山盟也不過隻是說說而已。是他的過錯,還是我的固執?
經過宮門,望著陡立的宮簷,我想起那天日光刺眼,景容站在正殿的房頂上,他的背後是奪目的光芒。還有被蘇王召見的那日,在宮闈的角落裏我無心在他手上留下的那排牙印,如今應當是全然看不見了吧。他談笑風生地說這樣可以記得我,可如今是不是隻剩下我記得他了。
沒了最後的歸處,我茫然地遊蕩在街上。大約是近除夕了,街市意外地熱鬧,我隻是隨著人流的推搡向前,不知道去哪裏,不知道停在何處。
“賣風箏啊,賣風箏!”耳邊突然想起了一陣吆喝聲,我循聲找尋,駐足在一家簡陋的鋪子前,那裏伶仃地掛著幾麵風箏,細細看著它的支架和成色,遠沒有過去我和景容放的好看。賣風箏的是個精瘦的小販,見我看得仔細,忙是樂不思蜀地炫耀起自己的風箏來。
“都十二月了,怎麼會賣起風箏?”我淡淡一問。
“實話說,這些風箏都是從我老爺子那要來的,他成日做風箏,就是不舍得賣,也就是到年尾這時候才有這麼七八麵肯叫我拿出來,都是精挑細選。”他說完看了看四下,又即是用手攏著嘴輕聲補充,“我老爺子叫文七,那可是響當當的人物,當年可是替王室做風箏的,老爺子不喜歡我賣風箏的時候說他的名頭,我看小姐您和這風箏有緣,才好心知會您一聲,不要錯過了這大好的機會。”
文七?難道就是文叔?我仔細看了一眼那小販,隱約覺得眉眼有點那個古怪老者的影子,可是這些風箏與那日看到的確實有天壤之別。
“這麵牆上的風箏都是文叔為我做的。”
我突然想起景容曾說過的話,或許這個已經隱退了的人,至今仍是王室的禦用,他心甘情願地把一生的時間和最好的心血都留給了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