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山寨裏的打更人敲了三下,這會應該是三更天了。我揉了揉眼睛,將厚厚的一卷書放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心裏卻是滿足。自那日講了一席話,學生們的態度變了許多,不僅學得認真,有些孩子也願意與我說上話了。至於那個少年,仍是不說姓名也一貫冷言冷語的樣子,不過課業卻學得極好,我想著那日的話他也是有聽上三分的。
我看著窗外,山裏的夜不似皇都那般被燈火照得通明,而是沉靜無垢的暗,但又不是吞噬一切似深淵那麼的黑,總有明月引路,星光璀璨。
我合上窗正準備睡下,卻聽見從外麵傳來了熟悉的曲調,我依稀記得在那裏聽過,推開房門,我循著曲子隱約能看到後山亮起淺淺的火光。
這麼晚了,誰還在那兒?
出於好奇,我提了盞燈籠,小心地向著後山走去,原本是聽著曲子,卻不料被沁人的清香所蓋,卻實是想不出這花香的由來,待到了後山,將手中的燈盞一引,方才醒悟過來。
白日裏還藏著花骨朵的桃花如今正肆意盛開,宛如初長成的少女一般嬌豔欲滴,輕拈花瓣,帶著山風的微寒。
“你怎麼來了?”曲聲驟然而止,在這一片中粉黛綠翹中,蔚遲如以往一般披著猩紅色滾絨披風,倚在一棵桃樹下,身上散著幾枚隨風而落的花瓣卻不自知。
“三更半夜循著你的曲子過來的。”我暗示他擾民,他低頭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身邊的位置,我看了他一眼,大方地走過去挨著他坐下,輕輕拂去了他肩上的花瓣,“今日吹得倒是張揚自然,不似那日在左府上吹奏得低沉。”
餘光見著蔚遲微微一怔,我記得不錯,那夜左府,在那絳著月白色微霜的榕樹上,確實是蔚遲吹了這首曲子。
“你那日是來做什麼,為何僅是吹了一首曲子便走了。”我有意追問他,蔚遲卻鐵了心地避而不答,倒是反問了我一句,“書教得可還順利?”
“算是盡了一己之力。”見著詢問無果,我也不強人所難,“這是你作的曲嗎?”
“不是,”蔚遲停下來,目光遊離在滿山的桃花間,“是我母親作的。”
母親……蔚王後?猶記聽先生說當初蔚國戰敗,蔚王的妻眷逃離王都,被蘇軍逼上了霧繚山,而後蘇王仁慈並未趕盡殺絕,隻是將霧繚山劃為禁地,任其自生自滅。我怎麼竟忘了,坐在我身邊的是蔚氏遺孤,是蔚國的世子,恐是讓他想起了不堪的往事,我遂是假意看起桃花來,兀自感歎,“這裏如何長起一片桃林的?當真是美不勝收。”
“這是我母親最愛的花。”
我當即便緘默不言了。
蔚遲大約也是覺察出了我的顧慮和尷尬,勾起手指冷不丁地敲了一下我的額頭,“小小年紀總是皺著眉頭作什麼,想聽故事隻管說就好了。”
“我……我沒有……”我捂著額頭忙著辯解,他卻笑得很是開心的模樣。
“我的母親不是什麼名門貴族,她隻是蔚國一個尋常縣令家的女兒,因無意救了蔚王出逃的白雀而被召入宮中。那時候的母親才華橫溢,容貌出眾,加上那份不染塵世的單純,被蔚王看中,不久便納入了後宮。隻是蔚王不知道,後宮不是像我母親這樣的女子該待的地方。”蔚遲苦笑了一下繼續說著,“因為身份卑微,母親在宮中受盡了冷落和薄待,蔚王日理萬機自然也無暇顧及她,何婆婆是當時宮中的掌事女官,她說母親從來都不和蔚王說自己受了什麼委屈,知道蔚王要出戰了,也不像其他嬪妃一樣爭著留他在自己宮中,隻是在佛堂誦經,一坐就是大半日。她成了整個宮中唯一不爭寵的人。”
“這或許也是幸事,宮中皆是爾虞我詐,不爭寵自是保了平安。”
蔚遲看著我解下了身上的披風蓋在我身上,我本想推辭,一陣寒風過來卻不由把手腳往衣袍裏縮了縮,我頗是窘迫,蔚遲見我如此,也隻是心領神會地笑笑。
“再後來,兩國的戰亂開始了……得知兵敗的消息,護國將軍率一騎小隊護送當時同時懷著身孕的蔚王後和我母親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