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將煙草點燃,可以多漫長(1 / 2)

《一代宗師》裏,丁連山要考校葉問的功夫,先拿話找轍:過什麼河脫什麼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過去在老家,抽一口正宗的關東葉子煙,講究多了—然後給葉問點了支煙,葉問就著,接了這一口,沒見高低。丁連山承認了:是個大才。

高手之間,點一支煙就能見高低嗎?能的。古龍《多情劍客無情劍》裏,兵器譜第一的天機棍孫老人在長亭抽煙,兵器譜第二的上官金虹在對麵給他點煙,其過程不啻一場決鬥:孫先生左手三指托煙杆兒,伸倆手指;上官金虹右手兩指拈燃著的紙媒,伸三個手指,彼此比劃對方脈門,一觸即發——結果也是僵持下來,沒見高低。

高手點個煙鬥這麼講究,真麻煩。然而點煙手法,各種吸煙的工具,確實也不同。香煙,用打火機一湊就得;對付煙鬥,得往鬥窩裏裝煙草,不能用塞,一塞就壞。最常見又安全的法子是:把煙草揉鬆了,裝進鬥缽到滿,略按,英國人所謂“孩子的手力”,壓至半滿;再裝第二層,用英國人所謂“女子的手力”,壓到2/3處;最後添滿,壓住。使火柴,旋轉,燎出一個燃燒層,等煙都站起來,開始泛香了,再行點透。這就能抽了。

點雪茄,慣例套路是剪開了,先用火柴繞著圈加溫,最後點上,然後吸一下,給火苗供上氧氣,煙頭一亮,這就算點均勻了——如果雪茄燒偏了,味道會很怪。

是麻煩吧?沒法子,這是因為吸煙這事的曆史,本來就很麻煩。由此衍生的器具和套路,更是行外人覺得瑣碎無聊,行內人樂此不疲。

蘇聯人苦中作樂開玩笑,說斯大林一輩子對付了無數同僚,“唯一不離不棄沒被他處決的伴侶,就是他那撮胡子和那杆煙鬥”。一如丘吉爾雪茄不離嘴,煙鬥也算是斯大林LOGO的一部分了。擴展去想,倘說雪茄表現出丘吉爾的豪邁堅定睿智精明,那煙鬥就是斯大林指點江山盡在掌握的體現——當然這煙鬥實在不是斯領袖的專利。海明威、魯迅、毛姆、凡高,都跟煙鬥有過瓜葛。往早一點,19世紀的英國紳士早都明白了:你坐那裏發呆,總有些手腳嘴眼無處安置的意思。如果是叼個煙鬥,微笑點頭,就顯得高深莫測;想發言了,手拿煙鬥說兩句,都不用你話說得如何睿智,光手裏的煙鬥,都能給你的話加分量長氣派,平添幾分領袖風采。福爾摩斯每次探案思索時,都叼著他那個著名煙鬥,還不忘說:“除了表和鞋帶,沒什麼東西比煙鬥更能表達個性了。”不信嗎?“黃麵人”一案,福爾摩斯在現場揀起個煙鬥,立刻就判斷:

“這家夥身強力壯,慣用左手,牙口好,粗心,富裕。”

要抽煙鬥,須得先有煙。眾所周知,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煙草才進入歐洲人民視野。新大陸人民抽煙,源遠流長,而且範圍寬廣,東到西印度群島,北到墨西哥,南至瑪雅,抽起煙來花樣翻新:煙葉子卷了抽(今日雪茄之雛形),製了管子抽(今日煙鬥之雛形),甚至摘煙葉嚼著玩(這個切勿模仿)。1497年哥倫布二訪新大陸,已經看見過印第安人抽煙;1535年,奧威圖先生出版《印第安通史》,說印第安人“使用一種狀如Y的管子,將Y的兩端插入鼻孔,另一端裝燃燒的煙草”——這煙具一步到位,煞是幹脆利落,但未免過於凶猛,所以大多數人,還是使煙鬥抽。有些部落,人人抽煙;跟外族打架,立了功勳,酋長來給煙鬥刻個花紋,死後煙鬥殉葬;有些部落,還做個大煙鬥,當作國旗,包獸皮,纏絲帶,插珍禽羽毛,布置得五顏六色。16世紀中期,煙草種子被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傳遍世界,到處找適合的水土。於是菲律賓的呂宋島、美國的康涅狄克、古巴哈瓦那這些地氣合適、天生煙罐的所在,終於找到了曆史使命。而各色煙具,也隨之風行於世。

至真至純的抽煙,是抽雪茄,因為正經雪茄,整體是煙葉子發酵卷成的。當然了,要保持雪茄吸起來醇濃方便,卷雪茄的工人都得是高手匠人才成。一種營銷手法是說,古巴雪茄都是在美女們大腿上卷的,這例子不能說沒有,但真愛雪茄的人,不會在意這種虛偽的浪漫情懷。高手匠人,大多是積年有歲數的老阿婆、老大爺,雖然您會覺得他們卷雪茄的手沒有少女那麼柔滑細嫩,但他們的技藝和卷出來的雪茄,可比傳說中的少女要老到多了。

廣義來看,阿拉伯水煙袋、中國煙袋鍋子、英國煙鬥,都算是煙具——供人燒煙草,以吸其煙。但細看的話,大有區別。

阿拉伯水煙袋顧名思義,煙經水過濾,裝置更複雜,燒的煙絲也更華麗多樣。

煙袋鍋子在中國極有名,電視劇裏紀曉嵐捏著不放。“姑娘叼個大煙袋”還算是東北三大怪。但煙袋子與煙鬥不大同:中國煙袋鍋子多使白銅,耐高溫,經燒,相聲評書裏說煙鍋華麗,就說“白銅的鍋,翡翠的嘴”。煙袋長的,能伸出幾尺去。長煙鍋能用來擺譜:自己叼著煙嘴,另一頭讓晚輩給伺候煙。也有短的,叫作“騷胡子煙袋”,公公抽煙,讓兒媳點火,趁人不備,摸一下媳婦的手。“山藥蛋派”作家趙樹理先生,抽煙很了得,嫌煙袋鍋子抽了不過癮,用一個山藥蛋挖空了,插一根小竹管,裝了一“蛋”煙,狠抽。煙袋鍋子抽的是旱煙,南方多切成絲,北方人揉碎了,放煙鍋裏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