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獸的背上是那個死相極慘的男人,他的雙眼呈現鉛澤,無聲地望著天空。他的臉被一刀從中斜著劈開,暴露出碎裂的麵骨,脖子下延伸出一條傷痕到胸口,巨大而且深,依稀可見被水泡得發白、爛泥一樣的心髒。
這一人一獸,令小小的席禹教躁動起來。
身後傳來幾位教中年齡稍長老人的爭執聲,大概內容就是如何處置“它們”。冗為隻覺得胃裏一片翻滾,他也殺過不少人,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惡心的場麵,血腥的氣味不斷地刺激著他的嗅覺,讓他更想作嘔。他煩躁起來,想叫那幾個嘈雜得如烏鴉的老頭閉嘴,卻猛地發現周圍一切的聲音變得遙遠。
冗為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他抬起頭,眼前的西烏河和“它們”都不見了,腳下隻延伸出一片白雪覆蓋的平原,紛紛揚揚的大雪模糊了他的視線。
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三個人影:中年人帶著一個小男孩,對麵是一個年輕男人。小男孩對著年輕男人磕了一個頭,然後起身隨中年人向東離去。
在小男孩轉身的一瞬間,冗為看清了他的臉,忽然覺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雪下得大了,那個年輕男人在雪地中佇立不動,凝視著兩人的背影。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男人緩緩地轉過了身,看著冗為。
冗為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喉嚨:“……你?”
在那隻怪獸背上死去的男人,此時看著冗為,笑著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他向冗為走了過來,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短刀。冗為渾身冒著冷汗,發現自己手腳僵硬,動彈不了一分。
他眼睜睜地看著黑色的刀揮了過來,眼中露出絕望的光。
冗為從那個男人手中得到了這個,“怪物”。
一個不應該存在於世的怪物。
那條被染成紅色的西烏河旁,那個他明明看見已經死去的男人,毫發無傷地醒了過來,舉刀砍向他。
男人並沒有殺死他,刀刺中了他的額頭,流出的鮮血填滿刀身的凹槽時,他像是從一個夢中醒來,卻又立馬進入另一個夢。這個夢中,仍舊沒有席禹教的眾人,多了那隻河中浮沉的死去的怪獸。
男人猛地一甩手,刀釘進了河中怪獸的心髒。
冗為懷疑他眼花了,可是他很清楚地看到,怪獸身上的傷口在愈合,以肉眼所見的速度。它就是河中心的一個漩渦,與清澈河水混在一起的鮮血,被一股力量剝離,重新回到它的身體中。
冗為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神跡的一幕。他活了四十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可今天的景象著實讓他難以置信,完全顛覆了以前他對世界的認知。
“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冗為想了想,覺得這話是在跟自己說。
“剛才那個男孩,就是曾經柳家的大公子,如今的上淩宗宗主白冥容。”
冗為吃驚,怪說不得他看著那男孩眼熟。
“你看到的是我的記憶,二十多年前,我指點柳家大公子,拜了上一任上淩宗宗主為師。”男人輕聲歎了一口氣,“罷了,也不是大事。”
西烏河重新恢複清澈時,怪獸也睜開了泛著紅光的眼,目光緩緩地掃過男人和冗為。冗為渾身發抖,被怪獸的目光掃過的時候,如同神睜開了眼,俯視眾生。
它口中發出很低的嗚聲,爬上了岸,伏跪在男人腳邊。
男人低身摸了摸它濕漉漉的皮毛,說:“本來你不應該看到這些。”
“不過既然是我汙了你的河在先,”男人笑了笑,“那麼,它送給你,作為賠禮。”
“你說……什麼?”冗為驚訝地張大了嘴,有些無法理解。
這男人說要把這怪獸送給他?冗為閉嘴打了個冷顫。他現在隻求男人能快點離開這裏,不要再嚇他了。
“它是覬獸猤焚,人界不應存在,被視為怪獸。”男人說,“但是它很嗜血,是個很好的殺人武器。人畢竟是太弱了,你最多可以使用猤焚的第二階段。”
“第二階段……它、它力量怎麼樣?”冗為結結巴巴地問。在聽到殺人武器時,他的恐懼被巨大的喜悅和貪婪覆蓋了。
絕佳的……殺人武器,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
“它的一步,可以將一個人碾碎;它的牙,可以咬開鋼鐵;它的皮膚,刀劍不入。”男人含笑看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
冗為大喜,眼帶貪婪地望著忠誠地跪在男人腳邊的猤焚。
“我用你的血和它結成了契約,它隻聽命於你。”男人看著清澈見底的西烏河,“它留在你的額頭中,需要時便喚它出來。”
“是是。”冗為忙不迭地點頭,笑得有些合不攏嘴。
“覬獸是個好東西,善用它,不可……”
男人的話和身影一同消失在林中彌漫出的白霧中,他最後一句話,冗為沒聽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