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王風.黍離》
序2
事實是,真地寫下來,把氤氳的情致生成的思想凝固為文字,冠以“觀念”頭銜,構建腳手架已然成型而隻需附綴增值疊加複製的“塔”,這種建築在我不為強項。所以理解同仁言的本心而動,下筆時衝著觀念,寫下來卻是曆程。對於我,何嚐不如此!觀念一旦定型,成就的卻是刪減,大多數時間,成型的觀念並不豐滿,反倒薄弱,所以警惕,極力保有“路上”的知覺。
心腸的區別應該成為一種界限。而我們常用的標準卻是觀念。新、舊比善、惡省事,所以理論背麵往往感情蒼白。設若有一種文字,對文學對人生,以心腸而非技術論,設若現在還沒有,我想,會長出,和養成。雖然如今,它還隻是萌芽,雖然未來的綠意,如今人不知它。
與任何寫作一樣,理智的文字寫到最後也是人,是人心腸的區分,是尖銳、激越、剛烈、急切,是理解、寬容、善待、包涵,並不矛盾。最後的文字寫到底,其實是人心。而“心”之修得,幾乎是一輩子的功課。隻是,再沒有一種文字這麼直白,人心文字相裏表。寫下來。祛除任何表演粉飾或者姿態。最本色的自我,寫下來,到了最後,無從掩蓋。或者不可能有比之更“殘酷”的工作,它對寫作者自己的錘煉嚴苛過任何一種寫作。它盲說心腸,引作界限,關乎人格,立為標準。尤其是在一個智識的文字時代,它做的事是——立心。
論證是別一種敘述。它以人的介入使那言說的對象物複活而為人性的。由此,它被要求為一種人性的訴求。更多時候,這樣寫作像是一場知識考古,她在各門類的素材裏穿梭,麵對著由文字沉疊累積而成的人的曆史,已消失的,被書寫的,有待再度理解的,層層土型,而做細膩地發掘、回溯、解悟或重讀,是與古人他人自己同時的對話,有時候深入到哪怕一層土,都會有無盡有限對比的怵然。太多要做的事,而人生,苦短。所以,也理解了那觀念的拿來。
然而,不。
或者有一種人文,與那曆史的故跡有著區分,它不是已然凝固成廟成觀的可見的物的過去時,而是一種關於人的——正在發生正在移換正在長成的進行時,這個現在,寫下來,比起過去而言,是難的。正如寫物——那個靜態——從來易過活動的人。然而這個人文才是最值得一寫的,文字與它並行著成長,一同經曆,卻也是最容易將作者寫傷了的,那太不易,用固著的文字去述寫那並未固定下來的東西,在這樣一個不同於以往文化概念的人文麵前,多少人與我一樣經受著時間的淘洗。
觀念大約是最易被衝走的部分。
那麼,什麼才是我們的立足點?
“生命與作品相通,事實在於,有這樣的作品便要求這樣的生命……生命是作品的設計,而作品在生命當中由一些先兆信號預告出來”。梅洛一龐蒂這段話道出寫作的蒼茫宿命。事實是,這一種人、文交疊糾纏,可以互換。成型傳統,卻不為傳統所囿。那活水清澈溫和,間以厚道,然而究其實,不折中,有溫度血性。河一樣,中流激進,從不停息。
從未停息的,還有這個鞋沾滿泥的人。那些終要沉埋進曆史深水裏的人、事,是這場人生拚盡全力要記下的。這人知道,如此生活,才是活著,如此寫作,才是創造。
對於路,她認真得很。而且,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