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感到這種生活情趣平庸又快樂,就感到一種平庸生活帶給我的幸福感……我想到原來幸福是平庸生活造出來的,走出平庸就走出了幸福。智慧的人生能造就出崢嶸,那崢嶸卻是一種痛苦冶煉出來的輝煌。
我本平庸還過平庸生活吧。
我悄悄在心裏嘲笑和放鬆著自己。
於是一切都可以換做另種眼光,重也做了輕,退一步真的海闊天空嗎?連死海都當童話說的時候?黑泥池邊,張宇將自己塗黑,還拍了照,自己也說笑得猙獰滑稽——“黑泥在這裏,我自己不知道到哪裏去了。”那是悲哀嗎?隨處隨地,“沒有了自己的悲哀”也會躍進來破壞那簡化到平庸的生活童話嗎?已成了局外人的張宇說:“這是我離開這個世界變成另一種人的留影。”注意,他接著說,“別人看這照片,誰也不知道那是我,隻有我自己能認出來,那黑泥裏邊就是我自己,我曾經在這黑泥後邊觀看過這個世界。”這已有了些正劇的意思。然而!正如張宇本人所說,由簡單進入複雜,再也返不回簡單一樣,這個已向沉重痛苦——無論采取理念還是情緒形式——默然告別的他,再回不去了。
其實,用不著論證如此繁複,《與自己和平共處》的題目已然泄露一二,自己還要“與”自己來聯結,這可能已經概括了張宇倆個“我”的原本之分裂。我是不把它隻看做修辭的,但是“共處”之“和平”狀態也標誌了這兩個異我的和解:一個再不做另一個的審視或監督者,原諒與寬容隨時備禮贈送,這裏,情感的“我”與理智的“我”泯然無隙,寫作創造的作者“我”與物質現實的生活“我”疊化而一。這樣看,又好像是一個由複雜到簡單的過程。是這樣嗎?表麵上是,然而,生活與文字在這時卻真正兩相分離。張宇已經表述得很直白,他再不把寫作視做生活本身,或是生活中的唯一(那可是在他前期創作中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而是後撤,撤到文學隻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內容,寫作再不是全部。難道現在不正流行著這種觀念嗎?難道這種觀念不正成為大部分作家的主流(意識形態)?那麼張宇與這麼多的“別人”的區分又在哪裏?怎麼躲了那麼半天倒躲進了流行中去了呢?寫作不是全部,又怎能說它錯?籠統地說,它合理。然而對於一個視寫作為生命的人,它卻悖謬。但是寫作等於生命的方程式——這個前提對於張宇說還存在嗎?或者這個等號不正是他自1994年起近年來的解構?所以我是在說著一個與我自己的文學觀不同的人,在是與非都不做標準提倡多元而不是兩極思維的當代,此種態度我不做評定倒不是怕人說我獨斷,而是我深知多元的選擇其實也含著尊重,我理解他大於寫作的生命部分,雖然並非同意文字之外的生活是與文字無涉的別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