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來可能發生的和已經發生的指向一個終結。
問題的複雜、誘惑的強大、難以言說的心思、不可理喻的作為、真實與偽飾,作者在“創作談”中談,這世上橫豎沒有完人,人人都分裂著,身體,靈魂,性格,精神。“黃蘇子不過是我們中的一個”,隻是她采取的分裂方式與我們不同罷了。
真的是迷惑了,那終結與開始,那個沉靜壓抑的女孩子。然而這個世界在乎麼?一個生命先是碎裂後是終結。或者真如小說中言:
時間於人,永遠無情。一切再複雜離奇或者沉重深刻的東西,在它那裏都如同塵土如同水珠,無意之間便消失得無蹤無影,連一聲輕歎也沒有幾個人可以聽到。
我聽到了。而我們是誰?她們又是誰?
賈寶玉時間是最終消弭一切的東西。它在現世將一切可能永恒的人事換做時尚。時尚流程中的順從與叛逆,終是取消與虛無,連時尚本身都逝夢一般,將人幻化,成煙成霧,終至於無。以此驚世駭俗。在那淡漠的臉上,寫下否定與拒絕;而拒絕後麵,是更大的邀寵;或者,是遺世的決絕,而世人已讀不懂兩廂的區別。等待與登場,台前與幕後,“我”於期待中在連成一片的衣袂中尋覓,“要找一個異數”,“我知道,它已經在了”,“那個使者就要來了,已經有了聲色”,“虛無主義,無功無用”還有“唯美主義”,“我的餘光忽然變得旖旎”,這是誰呢?“我的眼睛一寸寸地從紅地毯上匍匐過去,那裏有著一些足跡,其中就有著那位使者的。它的足跡和其他足跡的區別就在於,它完全沒有足跡。沒有。這就是它,來自後現代的虛無主義的使者的足跡。在一雙雙的纖足之間,惟獨沒有它的,可它確實走了過去”。真的是千呼萬喚,它不像她們這樣具體可感,“我知道它不是什麼,但不知道它是什麼”。於等待中,它獲得了性別,是“她”,不是“他”。終於爍爍走上了T台,引導著這場繁華,可能隻是室內的繁華,又有誰人知道不同時是室外那個進行得生機勃勃的繁華。無涉的關鍵是,她走在台上,她愛那些外衣,稱其為“美人的空殼”;或者以另外的語言,她也會稱它們為“空皮囊”,無所謂的。關鍵還是她愛它們到無反悔,以致人成木胎泥塑,時裝因人而失了貞潔。可能在這個虛假的現實中,寂靜穿行的人也成了假的,道具的她,隻有“我”知道,她的前世其實是一個思想。
已經是十分難解了。《剃度》不是我們以為的故事,它幹脆沒有故事,或者連那故事都被剃度了。可是我們不是在單純討論小說,與王安憶一樣,我們屏息注目,等待著終於拉開的最後一幕。真的是奇跡麼?或者還有什麼趕得上最華麗、最風流、最繾綣的珠裙呢?叫賈寶玉的名模真的沒讓我們失望:
她裸著她的肌膚,金箔的襯裙,卸下了所有的時裝,垂至腳踝的長發齊根斷去。就這樣,孑然一身地登上這最後一幕。
所有等待與焦灼,終至落幕前一瞬的驚詫,驚異於何故於此,何至於此!而流程一般流淌向前的時尚,也於此停頓,磕絆了一下,隨之複原、向前。無法言說,也不及言說。真的是在任何解釋之外,因為不作解釋,所以全是物的堆積,是物與人爭奪著空間的時代,是外衣與內裏消弭了界線的時代。對於物質化,對於文明,對於兩相壓抑下的心靈與人性,實在是有太多語詞放在言說後麵。你所見到的可能隻是前台,或者後台的紛亂,隻是稍稍將鏡頭那麼一轉,全息的舞台就不難展現。新的時尚總是要來,是任何手都擋它不住的,然而作者小心地評判細致地分解。那些已然化合成不及命名的物質仍然是搬不動的,它們較之於人,更是主角,是奪主的喧賓,而人,真的隻能以極端的方法才能獲得表達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