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的存在,是人理性論點最好的打磨石。歸根結底,文是人的一麵鏡子,如果不是很細微精確,也大致可見出輪廓,這一見解已是不爭事實。時間檢驗著這種對位、暗合或者輪回,於時間的深處幾成定律的東西,似乎未可更改。盡管這個“做”字,我本心並不喜歡,無論作,還是做,總歸有吃力、費心、勞神、勉強甚至強製之意,不那麼天成自然,此境或與我心中的作文理想甚遠;還有,文與人間的種種駁雜繁複,好像也非一個“做”字了得,其中與勞頓磨折一起的快樂是即使富麗如中文的哪一個字詞都無法概括的。所以期待於己的文字是一種融解,一種並不急於定型的液體的東西。
文體
終於說到了形式,批評形式的建設在眾多文體中是滯後的,它幾乎沒有文體的變化。一個時期以來,我不能想象新時期三十年來,文體的實驗與革新幾乎波及文學的各個方麵,詩歌的實驗作為先聲,緊接著小說則演繹出更為豐贍的經驗,戲劇則從來不甘落後著,它的全息性帶給它文字的平麵所無法達到的多維空間的氧氣,還有散文,20世紀90年代之後開始大踏步地趕超,從內裏到形式都有著顛覆式的創造。可是曾經為諸種文學樣式的出現鼓與呼的批評文字卻仍板著幾十年不變的計劃經濟式的冷麵,不僅閱讀的快感喪失大半,而且批評者的智慧與才力也得不到應有的體現。批評,變做了沒有魅力的文字,它所容納的智能與中肯也因為容納它的盒子灰頭土臉簡陋到人們不願細看。
形式不等於內容,但形式絕對是內容的一部分,在某種意義上講,形式是精神的一種方式的表現。我不是形式唯上論者,但是我小心著自己的文字變得懶惰,我誠心實踐著我認為的評論文體,它是多變的,它不拒絕鮮活,但是這多變文體後麵的核心卻隻有一個。這一個也會成長變化,但是這一個追尋到基因的東西是不變的,是永遠。
而成長——的不變性,是另一重意義的永遠。
成長
應該承認,成長是我文字中最重要的主題。
書中所選,是我以為的理想文字,時間的手沒有能夠改其容顏。
這是一個硬的標準。我想說,那裏麵,字裏行間,有種時間的手拿不走也抹不掉的東西,是於一派創新時代的對破壞的無界限肯定中的絲縷否定,是於已經變得喧囂的摧枯拉朽的否定行動中的有所保留和緬戀,它在懷疑地肯定一些東西,那個卑微可致無視的個體時間在縱深的大時間刪改下最終總能在另一個生命框架中獲得“大於”的戰勝。而給了這個勝出的,不是別的,正是成長本身。
輯一,有四個個案:莫言的童年視角,張承誌的青春意誌,張宇的鄉土政治,曾卓的滄海桑田,從“我”的隱身到“朝聖”的顯在,再到“潛在”的無名,連起來,又好像是一場人生的劇本。與個案對應的,是輯二收入的四種現象,從1998年12部以孩子為主人公的作品人手,從童年創傷,寫到新時期也是文學青春期的“知青一代”、“先鋒派”、“斷裂者”這“三代人”即精神上的三代作家的不同價值取向與文學風韻;再以“不對位的人與‘人’”這樣一個對整個20世紀知識分子形象描述的文學作品中的人文內核評估續連,更以20世紀末21世紀初相銜年份的女性精神圖景作為收束,連起來,是一場文化的成人。個體的集團的人、眾之上,仍有文化人類學方麵的對文學文化現象的介人。輯三中,從部落家園到對父一、“祖”的態度再到對家族鄉土、自然的回歸,這裏,仍有一個生存——背離——回歸的本土在中國當代作家寫作精神中的文化鏈。族的意識是血液,是基因。這四部文章串起來,也正是一個本土作家的少時壯年到暮年到老年。輯四,以對話形式將“族”的文化放大而為文學與人類某些基本特質的關係,從“人格”、“素質”到“境遇”到“神話”,首尾相銜,由青春走人壯年再至暮年,某種意義上又回到了起始的童年。人格是個體文字的成人,神話是人類文字的童年,它又何嚐不是曆史中跨越具體時間而致不朽的部分;那是一切現在為文的人理想中存放文字的未來的神話,她是我們過去與未來的母親。我們就在這種憧憬與敬畏中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