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後記(2)(2 / 2)

成人

“成人”,最初,是儒家的概念。與“聖人”、“君子”一樣,述而不作的孔子仍然沒有給出定義。隻講“見利思義,見危受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觸動我的是這個語詞不同於聖人、君子所言及的一種境界,這是一種與“做人”不同的境界,其中的渾然天成,與“做人”的勉力為之是不同的。

成人,是一個名詞,也可解釋為一個動詞,於境界之外,它代表的修煉自覺自願。對應於聖人君子等高度概念,它在具備廣度的同時,還擁有著其他人格範式所不及的長度,標誌、提示著修煉的不可繞過。我曾在自己另篇述寫孔子的長文《澡雪春秋》中言及“成人”,言及1995年5月由民間至政府組織的以學校為單位的十八歲成人儀式活動曾在全國展開的影響,正如當時我抱了疑慮詢問的,麵對集體宣誓的那個龐大場麵,有人是否真正關心那儀式後麵的職責認定‘道義’鐵肩?那個傳統?那關於“成人”的深層內涵?時隔那儀式十三年後的今天,再禁不住的疑慮是,不過十多年時間,這種儀式本身已經都過眼雲煙遍找不見了。

也許這正反證了“成人”從來不是集團的作秀,它隻與個體的靜修相關。

寫作,何嚐不是一種“成人竹?”批評文字,以真理與善為目的的文字,何嚐不是一種精神或說思想的“成人”?在無論個案還是現象還是人類精神發展的探索途中,我們押上的這一份,不止青春。從這種意義上說,要感謝那些給我營養的作者,還有更多以人性的美的向度與豐贍賦予文字生命的作者,是他(她)們,完成了真正文學對我人生人格的教育,使我懂得文字的生命隻能依靠寫下它的人的生命不懈地澆灌。

這是一種絕美的曆程,猶如曆險,每一步,都不能躍過,宛若成人。

祭司

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工作麼?如果一切重來,再做選擇?

1934年的胡適曾寫過一篇《說儒》的論文,長達五萬言。其中他提出一個很讓儒學研究界吃驚的觀點,這一觀點放到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看,仍然驚人。他認為儒在孔子之前早已存在而且起碼有幾百年曆史了,儒其實指的是“殷代的遺民”中一個特別的階層,是殷民族中主持宗教的教士,在公元前1120年至前1110年間即三千年前殷人被周人征服後,這些遺民中的教士,則仍在文化上保持著他們固有的禮儀或者宗教祭典,仍穿戴他們原有的衣冠,仍以他們的治喪、相禮、教學為業,而這種方式不僅保存了他們那一族相對發達的文化,並將之自然滲透到當時統治階層的政治中去。這就是孔子以殷人自認的原因麼?胡適說到的文化反征服鬥爭不知怎麼會在20世紀末對我有所觸動,直到今天,我仍願引用他的以下一段話解說感念,他說:“在這場鬥爭中,那戰敗的殷商遺民,卻能通過他們的教士階級,保存一個宗教和文化整體;這正和猶太人通過他們的條師,在羅馬帝國之內,保存了他們的猶太教一樣。由於他們在文化上的優越性,這些殷商遺民反而逐漸征服了——至少是感化了一部分,他們原來的征服者。”祭師,或說祭司,就是這樣一個意義的實踐者,職業的功能漸漸地長成了人格的自覺。他的存在,不僅在傳承文化,更是在創造神祉和保護信仰,正如殷人中的傳教士——儒——在三千年前所勉力做的。

治當代文學的曹文軒先生在他的一部20世紀文學現象的研究論著“後記”中感慨於專業難度,講到它的時過境遷與花容失色的一麵。然而他還是選擇它,之於這個變動不居的對象他認定了一種無私精神的支持,那是檢驗激情生命的冷峻沉著的一麵。我讀之感慨萬千。我也是選擇當代文學作為專業方向的一分子,當時間的大潮向前推進,思想的大潮向後退去之時,我們終是那要被甩掉的部分,終會有一些新的對象被談論,也終會有一些談論新對象的新的人。

那麼,就將這一切視為傳承,像一代代人已經做的,成為這場文化中的祭司。

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