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畢飛宇(3)(1 / 3)

翻開《推拿》,一看他的文字,自信,跳躍,緊湊,俏皮,肆意妄為,無所畏懼。從頭到尾,一絲不苟地保持著激動人心的韻律,馬上感歎他的真正的不變:還是那樣少年心性。江蘇省有兩個作家始終具有少年的情結,一個是畢飛宇,一個是蘇童。兩個人表現方式不同,蘇童的靈魂在他的小說裏,小說的靈魂紮在他的少年時代裏,他所有的文學情緒都來自於此。畢飛宇是用美式踢踏舞一樣的文字,敘說一個不老的神話。生活精彩,生命可貴,在他飛揚跋扈的才氣下麵,或許這才是他小說真正的表達所在。如果深入探討,這是不是也是他人生的意義所在?

《推拿》是一件精致的藝術品。作家從本質上說是一個手藝人,手藝人的本分就是能夠做出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政治、經濟、科學、體育、慈善……當然是摻雜其中,它們就像鍛煉時必不可少的微量元素。但到達彼岸的路隻有一條,機緣微妙,是否能找到,全看各人的造化。畢飛宇當然是有造化的,《推拿》寫的是愛和性,誰能寫得這樣驚世駭俗呢?這條路人人都知道,又有幾個人能找到這條路的正確方位呢?

米開朗基羅給聖保羅大教堂繪製壁畫時,他的盡善盡美引起教皇的不滿意,教皇對他說:“我要的是壁畫,而你要的是不朽。”

不朽是什麼呢?不朽就是青春啊!

我們看畢飛宇在《推拿》中以青春的激情解說愛與性的秘密,透出機警、憐憫、力量和真摯的向往之情。愛和性,人類的密碼。

在《畢家有子》中,我懷疑他不愛女人。那時候我看了他的中篇小說《玉米》,這篇小說寫的也是愛和性。一篇好小說,作家在寫的時候,與小說中的人物一定不能走得太近,太近了失去理性,也無法產生小說的魅力。《玉米》中的女人,被他寫得入木三分,但是讓我這個女人看了心裏覺得痛苦。所以我埋怨他的寫作情感與小說中的人物隔得太遠。到今天,我還是堅持我當初的想法。《推拿》是另一番情形,寫女人,還是入木三分惟妙惟肖的,但有了非常貼切的溫度,讓我看了,覺得欣慰和感動。不妨抄錄一句話:

小蠻歎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老天爺錯了。老天爺說什麼也不該讓女人們來做這種生意的。男人才合適。他們更合適。女人不行。女人不行啊。

姑且不論男女到底哪方適合做這種(賣淫)生意,他的描述裏透著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惜和尊重。作為一個女人,這是我喜歡看到的。

既已抄錄,索性再抄錄幾句,因我實在是喜歡他的語言。都說動詞是語句的靈魂,他的動詞用得固然好,但我無法不喜歡他在句中使用的種種妙不可言的形容詞。

他開始努力,企圖用自己的鼻子來發明嫂子的氣味。

九歲的大街是多麼迷人……

她們的措辭是神經質的……

時間不是圓的!不是三角的!不是封閉的!

王大夫突然大聲地喊道。這一聲是雄偉的,也是色厲內荏的。

休息區頓時就出現了翹首以待的好場景。

他的歎息居然發出筆直的、義無反顧的光。

值得一提的還有小說中時不時的冷幽默,令人看了大笑。有許多幽默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藝術總有棱角,我不認為他在傷害什麼人。而有一些冷幽默的場麵,看似可笑,畢飛宇鄭重地說來,也有了別樣的意味,表現的是畢飛宇式的堅強。你看到此,會體會到畢飛宇書裏書外的強硬。這是一個小說家的堅定,與他的人生有關,也與他的小說有關。

王大夫卻紅眼了。“你是什麼東西?”王大夫掉過頭,“你以為你配得上做一個盲人?”

畢飛宇是描寫場景的高手,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語言幹脆,進展迅速,轉換更快。且主次分明,強弱有序,分身有術。看了痛快。痛快之餘也不免有些擔憂,作為同行,完全明了他的付出。對盲人世界如此刻骨的理解,入木三分的描繪,不能不傷害到作家本人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