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和光同塵·創作談(7)(2 / 2)

——我們擁有藝術,因此我們不把真理當基礎。

這話說得多鏗鏘,同時又多悲傷。那麼換一下無妨:

——我們擁有忍耐與等待,因此我們不把現實當真理。

忍耐與等待,於我而言,堪可與“藝術”同語,更何況,現實亦絕非真理的必然基礎。

我將自己嚴格意義上的寫作伊始,確定在2000年。那個時候,我剛剛有了自己的兒子,年不足而立,卻裝模作樣,提筆就老,是一副暮年的腔調,寫下了《錦瑟》那樣獻給蒼老者的篇章。十二年過去,當我腦袋上真的白發雜生時,我卻更願意去重溫一場顢頇愛情的滋味,乃至,去猜度一個女人的成長史。這些,都不是狙擊槍射程之內的東西。

所以就有了這部《戰事》。

發生在天邊的世界風雲,卻對應著一個女人的愛情與成長。這,就是一個瞻前顧後、目光迷離、永遠活在忍耐與等待之中者的文學觀,甚至世界觀。

十二年,中國傳統的一個生肖輪回,我的兒子進入了他的第一個本命年。大世界依舊轟轟烈烈,小命運也依舊幽幽暗暗。堪可自慰,我那雙眺望已久的眼睛,又開始了還童一般的回溯。我願意重新回到那些多少顯得少不更事的情感當中,感同身受,就像當年站在報紙欄前替世界格局無端憂愁一般,去體會某些也許自己早已離喪了的滋味:倔強的愛,憔悴的青春,卻鮮有無可原諒的仇恨——這些,都可以視為《戰事》的核心詞彙。

說一說傻話吧,不傻不是愛。所以,當張樹那樣一個粗魯的少年,對少女叢好說出“我怕你羞”這樣的傻話時,我覺得,我這樣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一顆心,再次因為自己筆下的人物,而變得柔軟。

“如果,明年這時候,我還能說出這樣的話,那麼,就請你愛我吧。”

這樣的句式,傻嗎?多傻。

“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麵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麵容……”

可杜拉斯這樣的句式,就不傻嗎?多傻!

但是,經曆了倔強的愛與憔悴的青春之後,叢好想,如果現在,有一個男人走向她,對她說出這樣的傻話,那麼她就會愛他,沒有條件地愛他。可見,與杜拉斯一樣,叢好就是一個鮮有無可原諒的仇恨的人,就是一個我心目中的忍耐者與等待者,她的目光必定悠遠,而且,我也相信,在“戰事”一般的愛情乃至生命中,麵對近距離掩殺而來的傷痛,和光同塵,這樣的人,必定終獲全勝。

這是農曆壬辰年的正月十五之夜。寫下這個後記之前,剛剛去看煙火。歸途中,一隻幼犬在人群中倉皇地被兒子抱起——它丟了主人,或者主人丟了它。就此,我的身邊起碼會在一段時間內有一隻幼犬的陪伴了。本來,我想給它起名叫“張樹”,但立刻便覺得太“當下”了一些,幾乎便是“狙擊手”的思維。於是,它便被叫作了“上元”。有時候,以實入虛,世界反而會在我們眼前退後幾步,平添一段我們瞄不準,但可資安靜著去惆悵的距離。

《戰事》是甘肅省委宣傳部的“重點文藝資助項目”,這也是它最終成書的契機之一。

這部小說曆時彌久,從三萬字,到六萬字,到十餘萬字乃至如今的定稿,《作家》的王小王,《清明》的舟揚帆、苗秀俠,百花洲文藝出版社的王彥山,一路攙扶了它。他們中的一些人,如今已成為我嚴格意義上的摯友,在我眼裏,他們當然是瞻前顧後、目光迷離的家夥,所以,和叢好一樣,和光同塵,這樣的人,必定終獲全勝。

2012年2月6日(農曆壬辰上元日)於香榭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