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純真年代(5)(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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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座位,楚楚抬起頭看了看掛在車廂的鍾:“奇怪,我們剛剛去吃飯的時候就是五點多怎麼現在還是五點多——靠,這鍾壞了。”

我伸過手:“喏。”

楚楚盯著我的手看,許久:“你這個人真怪——居然也會戴手表啊。”

我無辜一笑:“為什麼?我不適合戴手表?”

楚楚爽朗一笑:“我覺得你是一個比較隨便的人——就是那種可以在女朋友麵前和其他女人交談甚歡的人——”

我趕緊擺手:“不是不是——”心想:真是真是。

楚楚說:“所以你帶了手表顯得你很紳士。”

我問:“為什麼?”

楚楚說:“不過你們的紳士都很裝逼。”

我窘迫:“為——”

楚楚說:“我發現一個,經濟艙裏戴手表的人比頭等艙的人的比例高。但是頭等艙的人戴的手表都很好,比如豪爵啊江詩丹頓啊勞力士啊當然也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牌子。而經濟艙的人大多帶的都是卡西歐。你說戴個卡西歐就覺得自己比別人高檔了,是不是很可笑啊?”

“這些人真是虛榮——哦,其實我也很虛榮。比如我看到頭等艙有人戴了卡西歐,我也會覺得人家是低調,但是如果經濟艙出現一個戴勞力士的我就覺得人家買的是地攤貨。唉,我不知道為什麼一隻手表就改變了我對一個人評價。——你戴的什麼表?”

我說:“你剛剛看了半天不知道?”

楚楚說:“對哦,你也是卡西歐。——你說你要手表幹什麼?”

我說:“看時間,我不喜歡用手機。”

楚楚說:“說起來我想起我第一個男朋友了。那時候我還沒有開始做空姐,不過已經在準備空姐的考試了——你不知道,其實我們這個行業淘汰率很高,門檻也很高,基本我們沒有能做五年以上的。不是和什麼老板結婚,就是和駕駛員結婚。收入雖然不是很高,但是比很多人要好。而且經常在天上,很容易有優越感。我就是喜歡這種優越感,我一次飛機都沒坐過的時候我就勵誌要成為一名空姐。那時我有一個男朋友——如果我和他沒有分手,現在應該已經在家裏帶孩子了吧。他是一個——怎麼說,比較悶的人,是我追的他。他是我初中的同學,不過我是高中同學會的時候才發現他的——你也知道,有些人可能和你做了幾年同學,但是你們可能幾年中幾句話也沒有說過,你甚至記不住他的名字。如果沒有那次同學會,我肯定一點也想不起他來。同學會嘛,就是一群人吃吃飯唱唱歌,雖然其間你能找到一起聊會天的人不會超過三個。我就想,就為了幾個我本來就在聯絡的朋友,要開個屁同學會啊?當然因為是同學會嘛,都是AA製的。我們是走的時候把錢交給班長的,等到我準備走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錢包忘帶了,而且我覺得能借錢的人都已經走了。後來就跟你想的一樣了,他幫我付了錢。”

“你有沒有那種很感動的感覺。反正我很感動,現在也是。怎麼說,應該就是愛吧。後來我就問班長要了他的號碼。哈哈哈,你知道嗎,那會兒他居然還沒手機,留的還是家裏的電話。我打過去的時候還有點擔心,萬一是他的爸媽接的怎麼辦?我要怎麼說才能留一個好印象——哈哈,有點要去見家長的感覺。不過還好,是他接的電話。”

“我說,是汪林嗎?——對,他叫汪林。”

“他就說是。”

“我說,我是吉利啊,我們是同班同學。”

“他說,我知道。”

“我就說,你幫我付了錢,我請你吃個飯吧。”

“他說,太客氣了,不用。”

“我說,那我來你家好了。”

我說:“搞定了?”

楚楚說:“嗯,然後他就乖乖出來了。我看到他的時候,就想原來我們班有這麼一個男生啊——不高不瘦不帥不醜。”

我說:“有點普通嘛。”

楚楚說:“普通就對了,可能是我接觸的人比較多,帥哥我見多了,但是我就想找一個靠譜的,就是可以結婚的。”

我說:“那你居然還找一個導演做男友?”

楚楚說:“你不懂的。反正我看見汪林的時候我就想和他在一起。而且你看我,長得還不錯吧。”

我說:“你真自信啊——你挺好的。”

楚楚說:“所以說嘛,我那天晚上就表白了。”

我說:“這麼快!”

楚楚說:“一般一般吧,我覺得早點確定關係能給我安全感。”

我說:“在一起了有安全感嗎?”

楚楚說:“嗯,他總對我很好,雖然他家教比較嚴,家裏除了周末都不讓出來。但是每次看見他我就會想很遙遠的事情,想哪一天我生個孩子我們一家三口牽著手去逛公園。”

我說:“你——這也可以?”

楚楚說:“我知道他家裏不一定喜歡我,但是我覺得我們在一起一定是電影的大結局。”

我無不遺憾:“你猜錯了結局。”

楚楚突然一聲不響,低著頭不看我。車廂裏燈光昏黃閃爍,緊張得我不知道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楚楚抬起頭,我可以看見她紅彤彤的眼睛:“可能這就是命吧。”

我說:“怎麼?”

楚楚說:“我是偷偷瞞著他去考的空姐,本來想考上給他一個驚喜的。但是我跟他說我考上以後他就說我們分手吧。”

我問:“為什麼?”

楚楚說:“對啊,我就問為什麼,他說你讓我沒有安全感。”

我說:“原來如此。”

楚楚說:“我說我要怎麼改變,他說別做空姐。”

我說:“你不肯。”

楚楚說:“夢想和愛情,如果是你,你選什麼?”

我不假思索:“夢想。”

楚楚說:“你會後悔的。”

我義無反顧:“我知道。”

楚楚說:“我後悔了,我覺得隻有看見他我才能真正地快樂。人的一生不就是為了找一個自己愛同時又能愛自己的人嗎?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卻被我自己弄沒了。”

我說:“其實愛情也是人生的一個夢想。”

楚楚說:“我不懂。”

我說:“其實——”

“轟!——”我們的車廂猛烈地振動了一下,很快停了一下。

原來擺在桌子上的一杯水已然灑了一地。

我心有餘悸:“難道撞車了?——楚楚,你還好吧。”

楚楚用手按著胸口:“嚇死我了。”

我說:“沒事沒事。”

車廂裏的乘客都有點蒙掉了,居然還沒有人開始破口大罵。

我正在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什麼異樣,安靜了很久的車廂喇叭響起來:“旅客朋友們,由於後方發生了兩車相撞的事故,本次列車要暫時停運檢查,大概會延遲15分鍾左右,請旅客朋友們耐心等待。”

政府難得可以因為一場大抵和我們無關的事件而關心一下群眾的安危,我不禁安慰不已。與此同時,聽完廣播人群中有人緩過來了,對於政府居然可以因為一場和我們無關的事情而浪費群眾的時間,紛紛開始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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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問:“他們為什麼罵呀?”

我說:“其實我們一直在找一種自己所謂的安全感。但是你知道,你以為你找到了安全感,你未必能給予等價的安全感。生活給了我們太多的不公,或者說是,生活讓太多不公變得理所當然,讓太多不幸變得應該。我們已經慢慢習慣了這個世界,但是每個人內心都有一種自我抗爭。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速度生活。我和別人不一樣,我不是麻木,我是太多敏感。我總是比別人更容易真切地體會到改變。當別人有所察覺的時候,我不是習慣了,就是逃離了。”

“當然,我大多數時候都是習慣了。”

“這就是我所想要的嗎?——我覺得隻有速度可以讓我忘記自己。因為當我坐在車上飛快運動的時候,除了生命我已經無暇顧及。唯一遺憾的是,每一次停下來的時候,我總是發現我比別人失去的更多。”

“對於大多數而言,火車暫停而浪費的時間完全是可以忽略的,但是為什麼還是要罵?因為我們有一個需求,我們需要通過一些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存在感是安全感的前提。”

楚楚說:“你說的我都聽不懂。”

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楚楚說:“在我看來,他們罵一下的話火車應該可以快一點。”

我同情道:“但願吧,隻是他們抱怨的內容是政府,他們抱怨的對象是列車員。而列車員對此無能為力。我們總是把自己定在一個位置,然後一輩子做的都是別人。你看——你能確定你看到的是真實的我麼?”

楚楚端詳我:“我——不知道。”

我說:“放心,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還是去別的地方看看,待在這裏太吵了。”

起身離開車廂,在門口,一個列車員攔住我:“同誌,你們不能隨意走動。”

我說:“你好,我想上個廁所。”

列車員義正詞嚴:“上廁所你們一男一女出來做什麼?”

我說:“這看車子都停了,我們想看看什麼事。”

列車員倍感無奈:“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好像聽說是剛才在車站停我們邊上那趟車子出事了,有幾節從高架上掉下去了。”

我緊張道:“我們邊上——是那個去青山的和諧號?”

列車員恍然大悟:“對對,就是去青山的。”

一瞬間我幾乎要昏倒,用手撐住身體,我忐忑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列車員說:“好像是鐵道係統出了問題,導致一條鐵軌上開了兩輛車子,一輛普快,一輛動車,不撞都奇怪。”

楚楚說:“那掉下去的車廂還有救嗎?”

列車員擺擺手:“沒救了沒救了,廢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