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穩穩
馬可·圖利歐·吉歐達納的《最好的青春》長達六個多小時,原本是分成四集在電視台放映,進入影院後則被分成上下兩部分。
一趟護送精神病人佐珍回家的夏季旅行,將尼古拉和馬迪奧兄弟倆性格和理想中的東西都無限放大,彼此走上了分叉的小路。
尼古拉一路前往挪威,蓄起了大胡子,透著溫和的笑容,背著簡單的行囊,到處搭順風車,靠著樹幹休息,悠閑地眯起眼睛曬太陽,錢用完了就到木廠打工。他在一座小教堂前寫信給馬迪奧,說這裏的石碑上刻著“此路往北極圈”,他的同學即將進入教室,準備修讀舊的學科,他不覺得內疚,也沒感到浪費光陰。後來,他成為精神病醫生,幫助被虐待的病人獲得人權,甚至找到了佐珍,照顧她,慢慢打開她封閉的世界。他一直有著一種溫和、堅定的行動力,追求民主政治,信仰自由,支持經濟改革,希望這個國家變得更好,但從不激越暴力,而是像當年教授給他的評語一樣,擁有同情心,以此出發,跨越政治經濟形態,一點點地改變周圍的世界。
馬迪奧不同,他激烈偏執,暴躁,從不妥協,滿懷著悲劇般的理想主義精神。他希望掌握這個世界,在軍隊會反抗教官的權威,當暴動的群眾幾乎打死他的同伴時,瘋狂地衝上去還擊,在調查凶殺案時衝著圍觀的人吼叫,他希望改變整個製度,卻無能為力。看第一遍時,喜歡尼古拉,放棄了這種近乎頭破血流的理想主義,第二遍時,還是讚同尼古拉,卻一看到馬迪奧冷硬的臉龐,心裏便顫動不已。
他去看望被尼古拉照顧著的佐珍,病房裏,對著她的背影,他們一起回憶起了年輕時的夏天。海邊的茶座上,他們對著失望的意大利球迷,大聲歡呼韓國的勝利。小商店裏,他聽她的意見,在自動點唱機上點了一首霍士圖利尼的《誰可》,音樂流淌,她頭低垂,額發散亂,都不帶表情,彼此間卻眼波流轉。他問她,你記得當年的你怎樣,當年的我怎樣嗎?
當理想失去青春期的光芒和希望,他依舊不妥協,隻是更封閉而疲憊,租下屋子一個人居住,有滿滿一房間的書,腿架在桌子上,吃著水果,敞開著穿翻領的黑色皮衣,靜靜看書,遠離、拒絕家庭。在圖書館重逢了西西裏島上拍照的女孩,他坐在長椅上吃蘋果,倚著椅背,笑得和煦如沐春風,他少笑容,常常是和尼古拉在一起時才會有這樣燦爛的笑意。在偏僻的露天停車場,外麵是地中海的冬雨,車內他和女孩繾綣做愛。但這樣的溫暖和親情一樣不能挽留他,打不開他的堅硬,他依舊是自覺地回避、遠離。
那是那樣一個突如其來的場景。聖誕夜,他回家和親人團聚,中途離開時拿了一塊尼古拉手裏的糖吮在口中,在租來的房子裏,放著電視,察看了冰箱裏的食物,喝下一玻璃杯水,掛好大衣,給陽台上一排的植物慢慢澆水。然後他脫下鞋子,進屋關上玻璃門,鏡頭特寫停留在他的臉部,仿佛不經意地,他又轉身打開玻璃門,雙手一撐,輕鬆地越過陽台,身體從畫麵中消失。一瞬間,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屏幕上還是一截陽台,和黑夜中璀璨的煙花,沒有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