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織語奔跑著,跑著,腦子裏一片空白,耳邊是呼嘯的風,尖銳的叫聲,哀泣成弦,撕裂了半邊的陰天,李織語看見眼前紛亂的燈火,一張張人臉,猙獰成了詭異的顏色,有人在喚她,那樣刺耳的呼喊,像坍塌的樓宇,死在了漆黑,寂靜的雨夜之中。
究竟是誰在喊她?
李織語不知道。
她隻是渾渾噩噩的跑下去,向著無止境的黑夜奔去,卻忘了盡頭在哪,那些巨大的呼喚聲刺入耳裏,化作颯遝的千軍萬馬,漫無止境的嘶吼,兵刃長嘯,炮火連天,周身直冒黑火的戰馬從身旁飛奔過去,最後摔落在水灘之中,失了生氣,消散了黑火,死在水中
下雨了。
千奇百怪的鬼差撲上前抱那馬兒,一聲又一聲的喊它的名,然它始終不動,宛如碎裂的巨石,冷漠的散為齏粉消融入水,所有鬼差都在大哭,被瓢潑大雨淹沒,黑袍男子跌跌撞撞走來,跪地,捧起那攤水,無悲無泣,他隻是看著,心如死灰
陡然間,男子抬起了頭,放聲大笑:“你也死了!你跟大家一起死了,阿織,你不該落下你阿姊的,她那樣護著你,為何不陪她,她害怕孤身一人,你再去死好不好,好不好啊……我求你了,去死罷……”
是啊。
我死了。
死在百年前的地府鎮亂之中,當年數萬惡鬼衝出十八層地獄桎梏,橫行陰世,後意圖傷上人間,占領鬼城酆都為居,彼時李織語叫提過去,原是在後方幫忙,不曾想此等惡鬼竟厲害得殺出前陣,掀了鎮守的子、醜、寅,三大院鬼差,直襲後陣,十大陰帥舍出全部修為與命,才得以力挽狂瀾,史稱八方鎮鬼。
所有的鬼差,死的死,傷的傷。
鬼王阿姊死了。
小八阿柏也被一捧鬼土埋進地裏,餘留下阿九和阿莞二鬼挨過這漫漫餘生。
李織語則是被殺的。
她還記得那日暴雨,鬼王的腦袋栽進土裏,一把幽藍的長劍刺入心口,夜叉鬼無血,唯有黑火在雨中燒起,她清楚看見鬼王的動了唇,吐出今生末字:“阿織,快走。”
可是要走去何處。
早已無路可退。
李織語殺了那個惡鬼,她不記得是怎麼殺的,隻知自己無比憤怒,縱然上輩子的病死,也未曾讓自己如此之惱火,她刺中惡鬼的心的刹那,白月升起,漫城屍首,隻剩寂寥的風在吹,靜得像荒蕪的原野。
月涼如水,落在李織語麵上,照亮她驚愕的神情,還有她胸口中華的幽藍劍刃。
她殺了誰?
那人緩緩抬起手,指腹撫過李織語的臉,溫柔到,宛如夏末的暖陽,荼蘼花落,那人低聲細語說著什麼,李織語已經聽不見了。
他們死在一起。
她的殘魂飄蕩在戰場上,見到了賞善司失去愛人後的發瘋,阿九和阿莞的痛哭,覺姊的衰竭,季爺的長眠,還有葬禮,接連不斷,白紙灑遍陰世,漫城的哭聲,血水浸透了土地,鬼火燒至七七四十九日。
可所有人都沒有善終。
既然如此,還不如忘記了罷。
百年後,又是一年春深,她醒來,身在寅院,仍舊是原來住的屋子,窗外有株漂亮的梨花樹,白英飄飛,賞善司尋到她,問了她許多,末了,笑吟吟問一句,“要不要去人間,你阿姊說,想看看你活著時的樣子,她總想要個康健的小姑娘,奈何覺的模樣定後,再不能變,你且圓她此想。”
李織語並不曾多想,她說,“好啊。”
仿佛真的圓夢後,前塵往事都會成假的那般。
誰不是在自欺欺人。
眼前一地月光,李織語跳進去,極笨重的悶響,是雙足落地,披風叫什麼扯到,不自覺的後仰,婉然喵嗚叫起來,爪子死死抓著她披風的兜帽,大半邊身子卻吊在兜帽外頭,岌岌可危,嚇得李織語趕緊去托它一把,婉然還在氣頭上,給了她一記,跳到地上,再不要她抱。
李織語茫然,好端端的鬧甚脾氣,這閨女可真是愈大脾氣愈衝,她正想著,綠火的燈籠悠悠飄下,一隻鳥兒飛竄而過,嚇得她趕緊接住抱好,同婉然趕回李家,半路險些碰到打更人,還來不及躲避,他大叫一聲,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