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快到了,二丫寫信給父親,說十一要回來,她想家了。還有,自己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他——不過她沒有告訴父親是什麼禮物,她要給父親一個驚喜。沒想到,父親在回信中卻一口拒絕了。父親說,再過兩個月就放年假了,把時間和錢花在來回路上多可惜。這讓二丫很失望,她沒想到父親會這樣說。還有,禮物的事父親在信中居然一字未提。看完信,二丫的眼裏淚汪汪的。
二丫在省城一所醫學院上大二,從大一下學期開始,二丫就沒有回家,到現在已經快一整年了,二丫無時不思念她的那個家。二丫的家在幾百裏外的偏僻山村,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就病故了。在二丫之前,母親曾經生下過一個女兒,可這個女兒隻活了幾個月就夭折了。從小患小兒麻痹症的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把二丫拉扯大,省吃儉用把她從小學供到初中再供到高中,最後送進了大學的門。二丫是全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大學生。
父親是疼愛自己的,二丫深信不疑。從小到大,父親從沒打罵過自己一次,連一指頭都沒戳過。這不算,父親自始至終叫自己二丫。按照當地的風俗,那個沒成人的大姐不能算數。也就是說自己應該叫大丫,或者叫丫就行了,二丫曾鄭重地提醒父親,可每次說這話時父親都沉默不語。過後仍然固執地叫她二丫。叫就叫吧,二丫想。
在二丫的記憶中,父親有一頭濃密的黑發,那頭黑發曾引來村裏多少姑娘羨慕的目光。這裏的水質不好,大多數人的頭發都是黃不拉磯的,隻有父親的頭發黑黑的,這讓二丫在小夥伴們麵前很是榮光。二丫小時候經常揉搓父親的那頭黑發,父親總是靜靜地任憑二丫揉搓來揉搓去。可惜這些年父親的黑發越來越少了,兩鬢早已斑白得不見一根黑發,遠看就像下了一層厚重的霜。她是多麼希望父親永遠年輕,那頭黑頭發永遠存在下去。
十一7天長假,二丫一個人悶悶地在宿舍待了7天。她想不通,父親為什麼不願自己回家。已經一個漫長的暑假自己都沒回去了,好容易又盼到這次長假,得到的卻是父親這樣的回答。二丫想不通,父親是心疼錢嗎?二丫想起自己父親為了籌集自己的學費,拖著殘疾的腿跑東家奔西家借錢的情景,那是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家裏雖然窮,可這也不能成為父親拒絕自己回家的唯一理由吧?
二丫絞盡腦汁地想著。突然,二丫想起鄰居王嬸曾說給父親介紹老伴的事,二丫一下子明白了。二丫的眼裏淚汪汪的。這後媽還沒進門,父親就開始冷淡自己了,等後媽進了門自己這學恐怕是上不成了。二丫想到早死的媽,眼淚像打開閘的黃河水,肆無忌憚地流下來了。
整個後半學期,二丫都沒給父親寫過一封信,盡管父親已經來過三封信了。以前,二丫可是至少每半個月給家裏寫一封信。
轉眼到年假了。二丫的心裏很矛盾,她想盡快回家與父親團聚,可想到十一長假父親的那番回話,二丫的心冷下來。當宿舍裏最後隻剩下二丫一個人時,小年到了,二丫終於下定決心回家。
二丫下車的時候已近黃昏。二丫下意識地四下張望著,她很快覺得好笑,因為自己臨走時根本沒給父親打電話通知自己的歸期。二丫心事重重的走著。突然,二丫看到了朝自己一瘸一拐地奔過來的那個熟悉的身影,二丫迎上去,是父親!二丫的心裏好像一束陽光照著,暖暖的。父親瘦了,麵容也有些疲憊,二丫的心裏有些疼。
父親顯然很高興,伸手去提二丫的背包。就在那一刻,二丫猛然發現父親那頭白蒼蒼的頭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黑乎乎的頭發。莫非父親染發了?二丫想起鄰居王嬸給父親說老伴的事。二丫心裏酸酸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了。
二丫哪裏知道,就在上次回校不久,父親病倒了,被確診為得了肺癌。父親不讓別人告訴二丫,也不讓二丫回家過暑假,強忍著病痛,自己一個人到醫院做了化療。十一前夕,病情加重的父親再一次進醫院化療。
一路上,二丫不願跟父親說話。回到家,二丫更像變了個人似的,突然啞巴了。飯桌上,麵對自己最愛喝的香噴噴的小米飯,二丫沒有半點食欲。父親看出了什麼,默默地彎腰給二丫盛飯。這時,父親的那頭黑發突然落下來,掉在飯桌上。二丫呆住了:父親的頭頂上一根頭發都沒有了!二丫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二丫猛地站起來,轉身衝進屋裏,托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呆呆地看著。“啪”“啪”的淚水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驀地,隻聽“砰”一聲,一隻玻璃瓶從二丫的手中脫落在地上,炸開了一大朵花。燈光下,一大攤黑色的粘稠狀的液體從破碎的玻璃碴中慢慢流出——那是二丫近一年來省吃儉用,從節省的飯票中攢下的66元錢給父親買的禮物——一瓶一抹黑染發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