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裏人信祖墳。誰家大吉大利,人們就說是祖墳葬到了風水寶地;反之,誰家多災多難,則說是祖墳沒能葬好。

我爺爺的墳葬在我家菜畦地西北角的水溝邊。多年來,盡管父親為其培土一直很虔誠又很殷勤,可爺爺的墳就是不長。直弄得我們家不是豬老長不大,就是雞鴨喜歡發瘟,哥哥、弟弟和母親經常犯病,莊稼年複一年歉收,日子過得寒磣冷清。

奶奶愈想愈煩。終有一日,她把父親叫到跟前,狠狠地說:“這老東西如此不‘睜眼睛’,不如,索性把他的墳遷個地方吧!”這話說到了父親的心上。於是,一家人七手八腳,很快把爺爺的墳遷到了我們家竹林子的東南角。

這一遷還真靈!那一年,我一帆風順進了高中。接著,爺爺的墳不斷生長。3年後,當它長得如一座小山時,我如願以償,考上了長沙的一所省立中專。

從此,家裏的豬開始瘋長,雞鴨不再發瘟,哥哥、弟弟和母親的身體日益健康,莊稼連連豐收,什麼事都稱心如意。

父親樂了,動輒說:“祖墳遷到了風水寶地,這下,我們的日子好過了。”“嘖嘖!”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全家一片喜慶的氛圍。

奶奶謝世後,父親就把她和爺爺的墳合葬在一起。興許是奶奶也“睜開了眼睛”吧,那年,弟弟又一鼓作氣考上了高中。跟著,爺爺和奶奶的墳一日比一日猛長。

父親樂不可支了,每天早晚都去墳邊佇立良久。盼子成龍!父親的意圖是明擺著的:他在祈求爺爺和奶奶暗中保佑弟弟。果不其然,3年後,弟弟被上海的一所大學錄取了。

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父親對爺爺和奶奶的墳愈加虔誠了。每年大年三十,父親最要緊的事兒莫過於給爺爺和奶奶做燈籠,趁天黑時,插到他們的墳上,以便讓他們關注後代子孫。到了初一,天剛蒙蒙亮,父親就要帶上全家,冒著嚴寒去給爺爺和奶奶培墳,然後燒香叩頭,然後頂禮膜拜。清明節,我們遠在他鄉異地不能回家,父親就隻身一人為爺爺和奶奶掃墓,盡其孝心。

雖然那幾年文憑吃香,但我們村能考上大中專院校的學生還是鳳毛麟角,而且神奇得很:哪家有人在外深造讀書,他家的祖墳也必定年年看長;反之,哪家的兒孫老做泥腿子,他家的祖墳便說什麼也一動不動。正因為這樣,人們像迷信上帝一樣迷信起祖墳來,似乎唯有它才是真正能主宰命運的強大力量。父親更不例外。

久而久之,我看不慣鄉裏人這種憨厚愚昧了。終有一次,我忍不住對父親說:“尊重爺爺和奶奶是理所當然的,但不要迷信。試想,如果不恢複高考製度,單憑推薦,我們上得了大中專院校嗎?還有……”父親不願聽我的闡述,大怒說:“怎麼,得了好處就忘了祖宗啦?要不是祖墳葬得好,不信你們不受苦!”“怎能這樣說呢,如果當初我們不刻苦努力……”我還想說服父親。不料父親的火氣更大了:“如果如果,你就不想張三的兒子、李四的女兒、王二的外孫怎麼都考不上呢?他們不一樣臥薪嚐膽嗎?”我知道再跟父親扯下去不會有什麼結果,隻好沉默。

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隨之大變:讀書深造不再榮耀,唯有發財人人夢想。

回憶當初拿文憑的佼佼者們,如今專心致誌於工作,規規矩矩拿工資,能發財的真是少而又少。而那些曾名落孫山,無顏見江東父老的低能兒,一批接一批下海經商,走南闖北,倒也腰纏萬貫、光宗耀祖的居多。

“看來,我們的祖墳還是未能葬到風水寶地!要不,我們的兒女,怎麼就沒有一個稀裏糊塗地發財呢?”父親無奈,就又埋怨起爺爺和奶奶不睜眼睛來。

盡管如此,爺爺和奶奶的墳還是我行我素、日日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