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後記(2 / 2)

今年盛夏,忽得《南陽日報》社周熠先生一信,說他們報紙辟有“我的第一篇”欄目,邀各方人士,談處女作寫作之事。從寄來的十多張樣報看,有不少名家高手。自慚不敏,終經不住周兄再三邀約,忝列其間,寫了題為《也算第一篇》的文字,說的也是早年的“繆斯情結”。這裏附錄其後,算是作結:

萬事開頭難,寫文章概奠例外,人們都這樣說。文分八品,質地品位不同,難易得失有別。

說難是指大手筆寫佳構華章,或說鴻篇巨製,說論宏文難以製作;說不難是初生牛犢,率意為之,花開花落,不問收成。

我的“第一篇”恰是後者。猶如少年孩童時的作文、書信一類,想寫什麼就寫來,句法語氣,遣詞用字,“自出機杼”,大有不知天高地厚、你行我也行的氣概。

那是中學畢業後,我們這一批“老三屆”讀書“斷了奶”,成了第一批“老插”。我回到祖籍故鄉。

因當地一帶曆史上沒有幾個中學文化程度的人,新來的和回鄉的不過幾個“半桶水書生”,農民父輩們很是“器重”,我被安排到民辦小學代課,後又到隊辦企業任會計。

一日,正值“三夏”(夏收、夏種、夏管)時節,我隨抗旱大軍到田頭忙活。抽水機揚起清冽冽的水柱,青青的秧苗,黃黃的麥穗:曠野白雲,綠樹人家,一派田園風情。中午,獨自守候在抽水機旁的我,閑得無聊,一本《機械原理》和一本《毛主席詩詞注釋》翻了又翻,打發時光。倏忽,從毛澤東大氣磅礴、思接千載的詩情中得到啟發,遐思接上了詩思,自己不知深淺地塗鴉畫符——我也寫詩了。當然是腹稿。

這就是第一次算作書信、作文一類命題應時之類文字外的“創作”。白天,田間勞作偷閑的構思:田疇展開一方鏡台,梳妝一個明麗的春天;綠風溫柔的纖手,牽來一個收獲的季節……晚間,煤油燈下,我把這些抄在一張計算用的表格背麵,勾勾畫畫,竟得二十來句。聽說,詩在於反複推敲、練字、講究韻律。忽而又翻出《新華字典》,找韻腳合轍押韻。一番忙碌,不覺東方之既白。

趁著詩興飄逸,我趕緊找到摯友、下鄉知青田兄。他是老高中生,常寫詩和快板書之類,他看後說有點意思,並大包大攬地要拿去找一位朋友,說這位朋友的朋友是一個報紙的編輯,發表不成問題,弄點煙錢(他不知道那時取消了稿費),還把他手頭上的有關剪報給我翻看。他的這番熱情外加誘惑,使正在興頭上的我,壯了文膽,也覺飄然,心想:寫詩那玩意不過如此爾爾。

於是,我每天外出除了夾有一本毛主席詩詞外,又多了幾本當時流行的工農兵詩歌和一本新華字典。

那邊,熱情的田兄不久回城了。又聽說,他那位編輯朋友也調離了報社,詩稿石沉大海。數月後,我到省城求學,與田兄到編輯部索要詩稿,好在,那裏的編輯不棄無名之輩,認真翻檢,還真的從一個破爛紙箱裏找到了。當然,發表是不可能了。我卻象真的發表過似的,拿回來工工整整地“裱”在一個新買的本子上。這就是我的第一篇。雖然詩作是個死胎,它畢竟是我的心血結晶。

至今,偶或翻檢昔日的一些習作舊稿,殘紙斷簡,不複辨認的字句,不禁汗顏。這一類應製式的學舌式的東西竟夢縈魂係我若幹年,樂此不疲,其癡其迂可見一斑;但也有一絲安慰:它們畢竟是我早年蹣跚學步時的誘惑和刺激,是我文學初戀的果實。

魯迅先生曾有不悔少作的感喟,當然先生是指發表後的東西。名人當如此,何況我輩?插隊時的那第一篇“作品”雖粗陋淺直,但我視它為寧馨兒。我覺得比以後所有變成鉛字的東西都有味道。

作者

一九九〇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