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神童,文壇有神手,5歲能畫,7歲能詩。我卻生性愚鈍,文學夢做得也晚。
孩提時代是多夢的年華。記得上小學高年級,老師問到將來的誌願,說了幾個一般智力和家庭所能想到的職業,比如解放軍、飛行員、醫生、教師、工人等等。怯生生的小學生們都能從中挑上一二,但那多半是童年的夢幻。少年不識愁滋味,沒體嚐過人生況味、初通文墨的稚子童心,夢這夢那,做甚幹啥,倒也無所顧忌,童心奢侈又逍遙。小學畢業時,照例又有類似的“考試”,班主任還煞有介事地發了張表格統計。我記得,當時在我名下填的是飛行員。因為做邪事可以雲遊天上,頰富浪漫情調,用童年智慧來表述:很好玩。不料,同座的女生看了我的“誌願”,說不好,幹那事理太危險,上天無根、說不準會出點事。我急忙又改為“當工人”。工人那是幹公家的事,掙些工錢,每月有周定的收入,這在我們那小地方是令人羨慕之極的職業。
這可能是最早關涉到我人生之路的願望了。因為是願望也就如同夢一樣,在想象、憧憬和期待中。比之孩童盼望過生日、穿新衣、走親戚又高雅一些,但那切切實實不過是天真無知的孩提時代的隨便想到而已。
及至懂事多了,才想到外麵的世界頗是精彩,除了做工、務農、教書外,還有科學家、編輯、作家,總統官員等等。記得第一次在課本上讀到蘇俄文學名著《卓婭和舒拉的故事》後,老師說到這故事是創作,是作家寫的,才知道有專門為讀書人寫書寫故事的人,才知道五行八作中有幹文學的,而迷糊之極、愚不可及的我,艨朧之中覺得這個工作很有誘惑。寫了書別人看後出了名,多愜意!中學時,本來就不愛數理化的我,更是對這些功課的低分數滿不在乎了,開始做著文學的夢,寫日記,抄名言,找些文學的書籍(盡管不辨名著非名著)來滿足朦朧的欲望。然而,每每鯨吞囫圇,不求甚解,讀古典小說,讀唐詩,讀廢舊報刊,想多多沾點文學的仙氣。可是一場“文革”轟毀了我們的學業,也就扼殺了我那頗為廉價的文學夢。
有不少作家是我們這一代上山下鄉“知青們”從逆境中拚搏而出的。他們的文學夢之所以能圓,在於其勤奮、韌性,更在於其才氣悟性。我在農村時正值青春氣盛,也極力搜讀文學名著(這時才慢慢由自在逍閑瀏覽變為自覺有選擇的攻讀),想借鑒、模仿文學大師們的手筆,惠澤點什麼,無奈才氣不大靈氣不足而告吹。文學的夢斷斷續續、隱隱綽綽地留在心中,曾在那懶散的躬耕之餘的悠閑之中。心有其誌,身無長技,而又羞於請教,怯於行動,僅僅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想而已,活生生一番自戀情結。
記不清自何時始,我也發表了被叫做文學文章的東西。寫詩(快板、田頭詩、牆頭詩、戀情詩),寫身邊好人好事表揚稿件有過,那多半是“花開花落兩由之”,隨著那個年代的埋葬而身殞魂銷。而變成鉛字的東西則是年近而立(這裏專指文學方麵的東西)之時了。可歎歲月流逝,好夢難圓,惜乎繆斯情結,綰係心頭而無大長進。興奮、激動、嗟歎、幸運……說不清的別一番滋味,斬斷的情絲複又續上,心向往之,又恨力所不逮。
屈指算來,自畢業始發表叫做文藝評論的東西,凡三四十萬字(這裏雜收各類,意在代表不同方麵),但小打小鬧,無甚氣候。回頭再讀,竟沒有多大勇氣,當然也如老牛舐犢般的自戀自慰。中學時代綰結下的文學夢,至今虛無縹緲,畢竟,經不住繆斯女神的誘惑,這夢還得繼續做下去。平日裏,當編輯多年,眼高手低,述而不作,又懶慵閑適,怕是這夢,越做越飄忽了。
古語雲: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章不論高下憂劣,其得失價值的衡定應在於讀者口碑,而甘苦憂樂則是作者自己的一份心緒,視同專利。因此,我在為這本書命名時,油然想到繆斯情結——文學之夢,如古希臘傳說中繆斯女神的豎琴,那動人迷人的樂曲,令“意誌薄弱者”禁不住手舞足蹈。我這笨拙雜亂的舞步算是虔誠的朝拜者為女神燒上的一柱高香。可是,寫下這幾個字又不免心中惴惴,惟恐這些粗拙的文字玷汙了女神的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