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三輯 追尋結構和語言的力量(4)(1 / 3)

閻:實在而言,誰都沒有能力說,永遠從一個台階到另一個台階,直到走上文學的頂峰。但你有可能能從一個起點,寫到另外一個起點,一個山頭寫到另一個山頭。這裏有起點和山頭的變化,莫言是最好的例子。就莫言而言,當年的《透明的紅蘿卜》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高度吧,《紅高粱》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高度吧,這都是莫言的經典之作。但到了《酒國》,莫言的小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從一個起點到了另一個起點。到了《檀香刑》的時候,他從一個寫作起點又到了另外一個全新的寫作起點,我們能拿《檀香刑》和《透明的紅蘿卜》比較說哪部作品寫得更好嗎?不能這樣比較,隻能說莫言從一個起點到了另一個起點,這種起點的不斷轉換,實質上就是從一個高度跳到另一個高度。這就是變化。而對作家來說,變化就是創造。

張:蘇童恐懼的也是這一點,變不出來就異常的痛苦。他的《蛇為什麼會飛》想變一下,想非常固執地變化一次,但走得有些偏了。想出現新的轉機,有時可能也需要種種因素,要具備它所產生的契機。許多作家都為此而感到寂寞和痛苦。

閻:寫作就像舞蹈,你不能永遠在一個舞台上,在一個點上旋轉、演出,無論你在舞台上的旋轉有多麼優美,你的演出也要從大連演到沈陽,再演到北京,要一個舞台一個舞台地更換,在更換中獲得一種新的感受。如果你永遠在大連的舞台上演出,你就永遠隻能有一種有關大連的感受、大連給你的感受。所以,你要從一個旋轉點旋轉到另一個點上去。比如說小說的語言,因為語言的變化是最難的,但哪怕你的語言的味道有三分之一的變化,十分之一的變化,百分之一的變化,都會調動起你寫作的新的激情。如果沒有這一點點的變化,你會覺得寫作的乏味。隻有新的東西才能激勵起你真正的創作——創造。說心裏話,從小說創造這一點,許多人都對韓少功有一種敬畏感,這種敬畏來自他對小說語言的實踐和努力。

張:這些年他和語言的搏鬥是非常的執著,從《馬橋詞典》到《暗示》,這種文體,早已不僅是一個語言的問題了。我感覺,他也是一位非常執著的作家,他這些年也始終在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語言和形式,敘述的方式。他是一個創新意識很強的作家。

閻:主要是從讀了他的《山南水北》以後,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們看他的《馬橋詞典》也好,看《暗示》也好,看《山南水北》也好,其實我覺得他最大的變化,或是完成的最成熟的一個東西,是敘述。前幾天我和李陀老師講這個問題,和王德威老師一塊也講了這個問題。我說韓少功令人可怕的不是別的,不是說他在很多問題上認識到“全球化”的嚴重性,而是我們從小學開始,老師教我們寫作文的時候,一直強調的基本功是寫作中的“夾敘夾議”,但是,在當代作家裏,這個“夾敘夾議”的敘述能力我們沒有了,被我們丟掉了。然而,韓少功具備著這樣了不起的能力。從《馬橋詞典》到《山南水北》,“夾敘夾議”被他運用得爐火純青。

張:我們搞批評的很少從這個角度來想這種問題,這就是一個作家對另一個作家的發現。

閻:我是相信韓少功能寫出大作品的,為什麼?就是他具備這種“敘與議”的能力。你看《山南水北》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的議論在哪裏,但卻已經開始議論了;你以為他在議論,可他已經在那裏敘事了,二者的轉化出神入化。變化得非常自由。

張:我沒看過《山南水北》,那我想,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敘述姿態降低了,降低到和人物在一個平行線上,或是在人物之下了。我還想問,你在敘述的時候,像莫言講的,是作為老百姓的寫作,還是作為老百姓在寫作?這個寫作的姿態,高於人物還是低於人物,這不是單純的敘述視角的問題,它已經是一個敘事姿態和敘事立場的問題了。我想,這也許是變化和創造的關鍵。